石库门深处的“回春堂”药铺,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药碾子转得吱呀,把当归的药香碾进了青石板的纹路里。可今儿这药香却被血腥气搅了——穿黑褂子的汉子正把药柜里的阿胶往地上砸,驴皮胶碎成了渣,混着被打翻的药汁,在门槛上积成滩暗红的泥。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剃头铺廊下,指间捏着片陈皮,苦涩的气味钻进鼻孔。他看着药铺掌柜宋先生被按在药碾子上,花白的胡子沾着黄连汁,嘴角淌着血——刚才他不肯交出祖传的膏方,被为首的麻脸用捣药杵砸了下巴。
“这麻脸是宋先生的远房侄子,”阿笙往冻裂的手心里呵着白气,“早年在药铺学徒,偷学了几手配药的法子,就觉得翅膀硬了,跟着城里的盐商做私盐生意。现在盐商倒了,他带着人回来抢药铺,说要把名贵药材全换成假药,卖给逃难的灾民。”
麻脸坐在宋先生的紫檀木柜台后,用戥子称着人参,却把半两当一两往纸包里裹。“叔,别犟了,”他用指甲刮着人参的须子,“这些草根子换不成现大洋,留着有什么用?不如跟我合作,用灶心土拌点草木灰当止血药,利润翻十倍。”
他身后的喽啰们哄笑起来,有人把宋先生珍藏的犀牛角扔进茅厕,有人用烟杆戳药罐里的膏方,最缺德的是个瘸腿汉子,竟把宋先生女儿宋巧儿的嫁妆——一整盒珍珠粉,倒进了喂狗的食盆里。
宋巧儿蹲在药炉后面,怀里抱着个瓦罐,罐里是给前线伤员熬的金疮药。她娘走得早,爹一手把她带大,教她辨识草药、熬制膏方,说“药是救命的,半点假不得”。现在药被糟蹋,爹被欺负,她咬着嘴唇,血珠滴在药炉的炭火里,滋啦一声化成白气。
“麻脸最想要宋先生那本《济世秘要》,”阿笙往药铺里瞥了眼,“里面记着治瘟疫的方子,去年城里闹霍乱,就靠这方子救了上百号人。他想抢去献给日本人,换个维持会的差事。”
药铺的匾额“悬壶济世”被麻脸的人用刀劈了,“世”字的最后一笔垂下来,像条淌血的舌头。有个老药农背着草药来卖,被麻脸的人拦在门口,草药被抢过去扔进泥里,老药农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遭天谴的”,却被一脚踹倒在地。
杜月笙的目光落在药铺的铜药炉上,炉底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着上面“回春”两个字。他记得八年前,自己在码头打群架受了重伤,是宋先生背着药箱跑了十里地来给他治伤,用的就是那金疮药;记得上个月,孤儿院的孩子染了风寒,是宋先生免费送药,熬药的铜炉在院里烧了三天三夜。
“麻脸以为换了假药,就能瞒天过海?”杜月笙把陈皮扔进嘴里嚼着,苦涩味从舌尖漫到喉咙,“他忘了药铺的秤,称的是良心,一两差不得,一钱假不得。”
他抬脚走进药铺,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药渣。麻脸的人举着棍子拦他,被阿笙亮出的银质药匙挡回去——那药匙是前清御药房传下来的,上面刻着“宋”字,麻脸认得这是宋先生的宝贝,手顿时软了。
“你要的名贵药材,我全买了。”杜月笙走到麻脸面前,指腹敲了敲柜台,“但这药铺的方子,得按宋先生的规矩来。”
麻脸抬眼斜睨他,三角眼在麻点里眯成条缝:“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出头?我告诉你,日本人的翻译官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前天我刚把不肯卖假药的郎中,打断了手扔在城外乱葬岗。”
“翻译官昨晚在我那儿喝多了,”杜月笙淡淡道,“说你给他的‘还魂丹’是灶心土做的,害得他爹拉了三天肚子,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骗他的大洋还回去。”他从怀里掏出张药方,往麻脸面前一扔,“这上面的方子,是不是你仿宋先生的笔迹写的?”
药方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刻意模仿宋先生的笔锋,落款处还盖着偷来的“回春堂”印章。麻脸的脸瞬间白了,抓药方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败叶——他知道翻译官最恨被骗,这事要是捅穿,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手里的戥子“当啷”掉在柜台上。
“放了宋先生,”杜月笙弯腰把宋先生扶起来,用袖口擦他嘴角的血,“把假药全烧了,再把《济世秘要》还回来。至于这药铺,”他看了眼宋巧儿怀里的瓦罐,“该救谁的命,还得由宋先生说了算。”
麻脸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黄连。他身后的瘸腿汉子还想逞凶,被麻脸一眼瞪回去——他知道,杜月笙敢说这话,手里肯定攥着更狠的把柄。
就在这时,药铺的后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灾民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她举着包假药哭喊道:“大家快看!这就是麻脸卖的救命药,我儿子吃了反而咳得更凶了!”
灾民们顿时炸了锅,有个男人举着亲人的灵牌冲上来:“我爹就是吃了你的假药死的!我跟你拼了!”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柜台,药罐、药杵往麻脸的人身上砸,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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