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的“大丰面粉厂”烟囱断了三天烟,厂门口的铁轨上,生锈的火车头歪在一边,像头断了气的铁牛。杜月笙站在布满铁锈的厂牌下,听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十几个工人正围着个穿皮靴的男人理论,唾沫星子喷在对方锃亮的鞋面上。
“王翻译!你把机器卖给日本人,让我们喝西北风啊?”烧锅炉的老郑举着铁铲,铲头还沾着煤渣,“这厂子是我们祖辈建的,你凭什么说卖就卖!”
被称作王翻译的男人掸了掸西装上的灰,嘴角挂着轻蔑的笑:“老东西,看清楚这是谁的章。”他掏出份文件,往工人脸上拍,“法租界工部局批的,这厂子现在归‘东亚产业株式会社’,你们这些苦力,明天就卷铺盖滚蛋!”
文件上的红章刺得人眼疼,工人们的骂声突然噎在喉咙里。这面粉厂是闸北的命脉,养活了周边两千多口人,上周王翻译借着“整顿实业”的由头,用极低的价格把厂子转给了日本人,还偷偷拆了三台德国产的磨粉机,据说要运去东北做军粮。
“杜先生,王翻译背后是日本领事馆的小林,”阿笙往手心啐了口,指着厂墙的破洞,“昨晚我看见日本人在里面装炸药,怕是想把厂子炸了盖军火库。”
杜月笙的目光落在厂内那座百年粮仓上——仓顶的木牌还写着“民为天”,是前清举人题的字,如今被王翻译用红漆涂了个叉。他袖管里的手攥成了拳,里面捏着张工人连夜画的地图,标着粮仓的承重柱位置。
“王翻译倒是好手段。”杜月笙的声音混着铁轨的锈味传过去,青布长衫扫过地上的麦粒——是从仓库缝隙漏出来的,已经发了霉。“把活命的口粮,换成杀人的枪炮,良心过得去?”
王翻译转过身,三角眼在杜月笙身上溜了一圈,认出他是恒社的人,却依旧硬气:“杜先生是来替苦力出头?我劝你少管闲事,小林领事可是带了兵来的。”他拍了拍手,厂房后突然窜出十几个日本兵,步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工人们吓得往后缩,老郑却把铁铲往地上一拄:“怕个球!大不了跟他们拼了!”他往地上啐了口血沫,“我儿子在四行仓库打仗,我不能让他守的城,连口干净面粉都出不来!”
这话像火星落在干草堆里,工人们突然挺直了腰。筛粉的阿强抄起木锨,打包的女工们捡起地上的铁棍,连管账的先生都捏碎了手里的算盘珠。
“反了!都反了!”王翻译躲到日本兵身后,“给我开枪!打死这些刁民!”
日本兵举起步枪,却被突然驶来的卡车挡住——是阿笙提前联系的恒社弟兄,车厢里装的不是武器,是刚从码头卸的洋布,卷成捆的布料像堵软墙,把枪口挡得严严实实。
“王翻译怕是忘了,”杜月笙指着卡车篷布上的字,“这是法国洋行的货,你敢让日本人开枪试试?”
篷布上的“法兰西商会”徽章刺得王翻译眼疼。他知道法国人最护短,要是伤了他们的货,小林也保不住他。
混乱中,老郑突然吹了声口哨。这是厂里的“开炉号”,工人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往锅炉房跑。王翻译刚要喊人拦,粮仓的方向突然传来“轰隆”一声——是老郑让人把烧红的铁块扔进了储油罐,浓烟像条黑龙冲上天空。
“着火了!粮仓着火了!”日本兵们慌了神,他们来之前接到命令,粮仓里的面粉要留着做军粮,哪敢让它烧起来?纷纷提着水桶往粮仓跑。
杜月笙冲阿笙使了个眼色,两人跟着工人钻进厂房的暗道——是当年防备土匪挖的,直通粮仓底层。暗渠里弥漫着面粉的粉尘,呛得人直咳嗽,杜月笙却突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工人藏的雷管。
“按计划来。”他把雷管分给阿笙,“炸承重柱,留三面墙,别伤着人。”
粮仓里,日本兵正用帆布盖面粉袋,王翻译站在“民为天”的木牌下,指挥人往卡车上搬。突然,地面传来一阵震动,三根承重柱同时炸开,粮仓的顶“哗啦”塌了一半,却偏偏留着装面粉的侧仓,烟尘里,“民为天”的木牌从红漆里露了出来,字上的木纹被震得愈发清晰。
“八嘎!”小林带着宪兵冲进来,举着指挥刀劈向杜月笙,“你敢毁皇军的军粮!”
杜月笙侧身躲过,抓起袋面粉往他脸上撒。小林被呛得睁不开眼,指挥刀“当啷”掉在地上,被老郑一铁铲拍在后脑勺,晕了过去。
日本兵们没了指挥,被涌上来的工人围在中间。筛粉的阿强用木锨拍掉他们的步枪,女工们往他们身上泼冷水,混着面粉成了浆糊,把刺刀粘得动弹不得。
王翻译想从暗道溜走,却被阿笙堵在出口,短铳顶着他的后腰:“翻译官倒是跑得快,忘了这暗道的钥匙,是工人给你的?”
王翻译的脸瞬间白了。他当年能进面粉厂当学徒,全靠老郑爹给的门路,如今却反过来害恩人,这反差像巴掌抽得他嘴角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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