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蟾舞台的锣鼓声刚歇,后台就炸开了锅。“把这破戏服给我烧了!”花脸演员金老板把绣着金龙的靠旗摔在地上,蟒袍的金线被踩得凌乱,“凭什么让那个戏子占了我的压轴?我在这舞台唱了二十年,轮得到一个只会抛媚眼的小白脸抢戏?”
后台的学徒们吓得缩在角落,班主老周蹲在地上捡着散落的水钻,满头白发抖得像风中的芦苇:“金老板,您消消气,那‘玉面小生’是法国人捧的角儿,说是要在国庆庆典上压轴,咱们得罪不起啊……”
“法国人?”金老板一脚踹翻化妆台,脂粉盒摔得粉碎,“我看是你收了他的金条!上个月还说要给我排新戏《长坂坡》,这个月就把我的戏码换成他的《游园惊梦》,你当我瞎吗?”
正闹着,帘布突然被掀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走进来,手里把玩着枚玉扳指——正是刚从法租界赶来的杜月笙。他身后跟着的阿笙,手里提着个红木匣子,里面是刚从珠宝行取的翡翠翎子,绿得像要滴出水来。
“金老板的《长坂坡》,我在十六铺听过唱片,那声‘挡箭牌’,三天都绕梁不散。”杜月笙的声音混着脂粉香飘过来,青布长衫上沾了点戏台的金粉,“怎么今天没唱?”
金老板认出了他——去年在码头救过被流氓围打的武行,出手阔绰,更听说他和法租界的领事有交情。他心里一动,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穿月白长衫的小生扭着腰走进来,正是抢了他压轴的“玉面小生”。
“哟,这不是杜先生吗?”玉面小生甩着水袖,眼角的胭脂红得刺眼,“周班主说您要来看戏,我特意把《游园惊梦》的身段改了改,保准让您满意。”他说话时,故意往杜月笙身边凑,发间的茉莉香呛得金老板直皱眉。
“改身段?”杜月笙没接他的话,反而看向老周,“我听说这戏台的压轴,从来是按辈分排的,金老板的戏龄,够当玉面先生的师父了吧?”
老周擦着汗:“是、是法国领事的意思,他说……说玉面先生的戏,洋人爱看。”
“洋人爱看?”杜月笙笑了笑,打开阿笙手里的红木匣子,翡翠翎子在灯下泛着冷光,“那我倒要问问,去年领事夫人来听戏,点的是谁的《铡美案》?是谁唱的包公,让她把祖传的金镯子都赏了?”
金老板猛地抬头——那正是他!去年领事夫人听完戏,拉着他的手说“中国的戏,就该这么有骨头”,这事在戏班传了好久。
玉面小生的脸瞬间白了:“那、那是以前……”
“以前能唱有骨头的戏,现在就只能唱软绵绵的梦?”杜月笙拿起那支翡翠翎子,轻轻放在金老板手里,“这翎子,是我托人照着故宫的藏品仿的,配您的包公,正好。”
金老板握着冰凉的翎子,突然红了眼眶。他从入行就在这舞台上滚打,断过腿、哑过嗓,好不容易熬成台柱子,却被个靠旁门左道上位的小生挤兑,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杜先生,他、他背后有法国人撑腰……”老周哆哆嗦嗦地说。
“撑腰?”杜月笙走到戏台中央,踩着散落的水钻,声音透过扩音喇叭传遍整个戏园,“刚才我进来时,看见法国领事的车停在门口,他让我带句话——庆典要演《忠烈图》,主角定的是金老板,谁要是敢换,就把他扔到黄浦江喂鱼。”
这话半真半假——领事确实来了,但没说这话,是杜月笙刚才在门口撞见领事的秘书,临时套来的消息:领事最近正想讨好国内的文化部门,急需“有中国风骨”的戏码。
玉面小生的脸彻底没了血色,他所谓的“靠山”,不过是领事身边一个翻译的口头承诺,哪抵得过杜月笙的一句话?
“你、你胡说!”玉面小生还想嘴硬,却见周班主突然冲上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折扇:“你这骗子!拿着张假戏单就敢冒充名角,快给我滚!”原来老周刚才被杜月笙提点,终于反应过来——玉面小生连最基本的“唱念做打”都透着外行,根本不是正经戏班出身。
戏园的锣鼓突然响了,是《铡美案》的开场。金老板握着翡翠翎子,大步走向化妆台,学徒们七手八脚地给他勾脸,黑油彩在脸上铺开,瞬间遮住了泪痕。
杜月笙站在后台看着,阿笙递来刚沏的茶:“先生,那领事真会认这出戏?”
“他不认也得认。”杜月笙望着台上金老板的身影,那声“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刚起,台下就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你看这戏园的柱子,刻着‘以戏载道’四个字,法国人再横,也不敢砸了老百姓心里的道。”
正说着,法国领事的秘书匆匆跑进来,对杜月笙鞠了一躬:“领事说,金老板的戏太棒了,他要亲自上台献花。”
阿笙看着秘书点头哈腰的样子,忍不住笑:“先生,您这招‘借势’,比直接砸场子管用多了。”
杜月笙没说话,只是看着台上。金老板的包公正怒喝陈世美,声震屋瓦,那支翡翠翎子在头顶颤巍巍的,像一团燃烧的绿火。他突然明白,抢戏台这种地盘,靠的不是拳头硬,是懂戏——懂那些藏在水袖里的骨气,懂那些融在唱腔里的民心。
戏散时,金老板捧着领事送的花,特意走到杜月笙面前,把翡翠翎子摘下来递给他:“杜先生,这物件太贵重,我不能收。”
杜月笙推回去:“配你的戏,就不贵重。”他看着戏园外涌出来的观众,有人哼着“驸马爷近前看端详”,有人讨论着包公的铁面,“你看,老百姓的叫好声,才是最值钱的地盘。”
金老板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突然把翎子重新戴上,对着杜月笙深深一揖。后台的学徒们爆发出欢呼,老周抹着眼泪说:“明天就排《长坂坡》!让金老板的赵云,震碎这戏台的梁!”
夜色里,天蟾舞台的灯还亮着,照着台上未撤的布景——那是片盛开的梅花,花瓣上的金粉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无数双眼睛,看着这片被强回来的地盘,如何在粉墨之间,长出挺直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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