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踩着露水走进“东门菜场”时,鱼腥气混着烂菜叶的酸腐味扑面而来。菜场入口的青石台上,“黑皮李”正用砍刀剁着排骨,骨头渣溅在围观的小贩脸上,没人敢吱声——这菜场的摊位费,三年里被他涨了五倍,谁不服就卸谁的胳膊。
“杜先生怎么有空逛菜场?”黑皮李的刀停在半空,油腻的脸上挤出笑,金牙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背后站着八个纹身的打手,手里的钢管上还沾着菜叶,显然刚“教训”过不听话的摊主。
菜场深处传来哭声,是卖豆腐的王婶被掀了摊子,白花花的豆腐混着泥水,她瘫在地上抹泪:“我男人卧病在床,就靠这摊子活命……”
杜月笙没看黑皮李,蹲下身帮王婶捡碎瓷片:“王婶,明天我让人送套新家伙来。”他指尖沾着豆腐脑,声音平得像菜场的石板路,“黑皮李,这摊位费,按三年前的价算,行不行?”
黑皮李的刀“哐当”剁在肉案上:“杜先生是来替穷鬼出头?这东门菜场是我打下来的,规矩就得我定!”他突然踹翻旁边的菜筐,西红柿滚了一地,“你恒社在法租界耍威风,这儿可不是你的地盘!”
打手们围了上来,钢管在手里转得“呼呼”响。卖鱼的阿水突然把扁担横在杜月笙身前,他的手被黑皮李烫过烟疤,此刻却抖着嗓子喊:“杜先生是来帮咱们的!”十几个小贩纷纷扔下担子,手里攥着秤杆、菜刀,竟组成道人墙。
黑皮李的脸沉了沉:“反了你们!”他挥刀就砍,却被杜月笙伸手攥住手腕。杜月笙的指节泛白,黑皮李疼得龇牙咧嘴,砍刀“当啷”落地——这手“锁喉功”是早年在码头练的,专捏对方的筋络。
“你敢动我?”黑皮李吼着,突然吹了声口哨。菜场后巷冲出来二十多个壮汉,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腰间别着把手枪,是青帮“悟”字辈的老油条,比黑皮李更狠辣。
“杜先生,这菜场归青帮罩着,你恒社插一脚,不合规矩吧?”独眼龙的枪顶在杜月笙腰上,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要么留下五百块大洋‘孝敬’,要么躺进菜窖喂老鼠。”
杜月笙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叠借据:“这些是黑皮李放给小贩的高利贷,利息是‘驴打滚’,光王婶就欠了他三十块。”他把借据往独眼龙手里塞,“青帮的规矩,不是‘扶弱抑强’吗?”
独眼龙的枪抖了抖。他虽是黑皮李的靠山,却最恨“吃独食”的小辈。上周刚有帮众举报黑皮李私吞菜场收益,他本就想来查查,没想到撞上杜月笙。
“黑皮,这借据是真的?”独眼龙的肚眼里冒着火。黑皮李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辩解:“龙哥,是他伪造的!”
这时,卖肉的张屠户突然拎着账本挤进来:“龙爷,我这儿有账!黑皮李每月收的摊位费,比交给青帮的多三倍!”账本上的红手印密密麻麻,都是小贩们按的,证明确有其事。
独眼龙的脸彻底黑了,反手给了黑皮李一巴掌:“丢青帮的脸!”他收起枪,对杜月笙拱了拱手,“杜先生,这菜场的事,我青帮不管了,你们看着办。”
黑皮李瘫在地上,看着独眼龙带人走了,突然抓起身旁的菜刀扑向张屠户:“我让你多嘴!”杜月笙眼疾手快,一脚踹在他膝弯,菜刀插进旁边的冬瓜里,溅出绿水。
“拖去恒社学堂,”杜月笙对阿笙说,“让他学学怎么做人。”
小贩们爆发出欢呼,王婶抹着泪给杜月笙鞠躬,阿水把刚捞的活鱼往他怀里塞。杜月笙笑着摆手,指着菜场中央的空台子:“明天起,这儿搭个公平秤,恒社派弟兄来守着,谁再敢乱涨价、耍无赖,直接送巡捕房。”
他顿了顿,看向张屠户:“张大哥,你为人直爽,以后这菜场的事,就由你牵头,每月的摊位费统一收,除去给青帮的份子,剩下的全用来修菜场、帮有难处的弟兄。”
张屠户涨红了脸,攥着剁肉刀的手直抖:“杜先生信得过我?”
“信不过你,信得过这些秤杆。”杜月笙拿起杆秤,秤砣晃了晃,“人心就像这秤,你给多少,它就还多少。”
傍晚的菜场飘起饭菜香,小贩们收摊时,都往张屠户的肉案上放了把菜、一块肉——算是凑的“公基金”。王婶的新豆腐摊支起来了,热气腾腾的白雾里,她教着邻摊的姑娘怎么点卤。
阿笙跟着杜月笙走出菜场,看见黑皮李被两个弟兄押着,正往学堂的方向走,路过王婶的摊子时,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铜板放在摊上,头垂得很低。
“先生,您真要教他?”阿笙不解。
杜月笙望着菜场里亮起的灯笼,像串暖融融的星子:“他小时候也是菜场长大的,爹娘死得早,被人欺负惯了,才学坏的。”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水果摊当学徒,被老板打骂时,也曾盼着有人能拉自己一把。
夜风里传来小贩们的笑骂声,混着远处的汽笛声,格外踏实。阿笙突然懂了,杜月笙抢的从来不是地盘,是人心——就像这菜场的石板路,踩得人多了,自然就平了,亮了。
喜欢黄浦江的潮声请大家收藏:(m.suyingwang.net)黄浦江的潮声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