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左轮手枪的撞针空击时,杜月笙正用枪管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孟小冬扑过来夺枪的瞬间,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暴雨裹挟着碎玻璃砸进来,在她刚包扎好的伤口上划出细小红痕。
“你疯了!”孟小冬的指甲掐进他的手腕,枪身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血泡——这是她今早给伤员换药时,被碎瓷片划的。
杜月笙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那封火漆封口的信。信纸边缘还沾着焦黑,是从昨晚被烧的档案室抢出来的,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名字:杜月笙、孟小冬、小宝。落款是“南京特派员公署”,旁边画着个血色骷髅,正是当年76号的标记。
“他们找到小宝了。”他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信里说,中午十二点前,我带着华工名册去码头仓库,否则……”
“否则怎样?”孟小冬抢过信纸,指尖扫过最后那句“撕票于黄浦江”,突然笑了,“他们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只会唱老生的戏子?”她掀开床板,从暗格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五枚自制的炸弹,引信上还缠着医用纱布,“这些药引,是我用医院的乙醚和酒精配的,威力不大,但足够掀翻半艘船。”
杜月笙看着那些炸弹,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共舞台,孟小冬第一次给他包扎伤口时,也是用这种纱布,说“止血要先清污”。那时她刚从北平逃难来,水袖里总藏着把剪刀,说是防身用。
“码头仓库有地下室。”他突然按住她的手,“我去过三次,通风管道通江底,我们可以从那里走。”
“那名册呢?”孟小冬的断眉挑了挑——她的眉骨在昨夜的火里被砸伤,现在看人的时候总带着股狠劲。
“名册是假的。”杜月笙从烟盒里倒出张卷成细条的纸,展开是张手绘的仓库地形图,“真名册在老赵的棺材里,他今早‘病逝’,出殡队伍会从码头绕路。”
孟小冬突然抓起炸弹往包里塞:“我去码头仓库,你去接小宝。”
“不行!”杜月笙攥住她的手腕,伤口的血渗出来,染红了她的袖口,“他们要的是我,你去了就是送死。”
“送死?”孟小冬抽出包里的手术刀,在他手背上划了道浅痕,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她舔掉,“当年你替我挡子弹的时候,怎么不说送死?”
雨更大了,打在窗棂上像无数只手在抓挠。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下,距离十二点还有两小时。
码头仓库的铁门被铁链锁着,杜月笙刚用铁丝撬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见个穿黑风衣的男人,脸被帽檐遮着,手里的皮箱在积水里拖出长痕。
“杜先生,别来无恙。”男人摘下雨帽,露出张被烧伤的脸,左半边还留着当年共舞台大火的疤痕——是陈木匠的儿子,那个总戴着青铜面具的马队首领。
“你怎么来了?”杜月笙的手摸向腰间的枪。
“来送你上路。”陈木匠的儿子突然掀开皮箱,里面是捆炸药,引线已经点燃,“当年你娘把我从火里拖出来,却把最后一块湿布给了你,凭什么你能当上海滩的爷,我要躲在面具后面?”
杜月笙突然笑了:“我娘临终前说,你爹的腿是被日本人打断的,她把你藏在米缸里,自己引开了追兵。”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皮哨子,“这是你爹的木匠哨,她让我找到你时还给你,说‘别学你爹硬扛’。”
陈木匠的儿子捏着哨子,指节泛白。引线烧到只剩寸许,他突然将炸药扔向仓库深处,然后抓住杜月笙的胳膊就往地下室拽:“快!他们在江里放了水雷,出殡队伍刚过去就炸了!”
地下室的铁门被炸开时,孟小冬正蹲在通风管道口。她看见陈木匠的儿子和杜月笙滚进来,身后跟着个举枪的黑影——是南京特派员,那人的怀表链在火光里闪着,和沈月英的那条一模一样。
“孟小姐,好久不见。”特派员的枪口对着她,“你爹当年把账册给你的时候,没说这是催命符吧?”
孟小冬突然把炸弹扔向他的怀表,在炸药炸开的瞬间拽着杜月笙钻进通风管道。管道里全是铁锈,刮得她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听见陈木匠的儿子在后面喊:“往左转!那里有出口!”
等他们从江底的暗口钻出来时,正撞见老赵的出殡队伍。棺材停在岸边,老赵从里面坐起来,手里还举着个酒葫芦:“小子,我这出戏演得怎么样?”
小宝从棺材后跑出来,手里抱着个骨灰坛,里面是真的华工名册,用油纸包着,外面还缠着往生咒:“孟姐姐说,坏人不敢碰死人的东西。”
江面上突然传来爆炸声,是仓库的炸弹响了。陈木匠的儿子站在岸边,风衣被风吹得像面黑旗,手里的青铜面具掉进江里,溅起的水花打在他的伤疤上。
“他们说,我爹是被你爹推下矿洞的。”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风声还哑。
杜月笙从怀里掏出本日记,是他娘的遗物:“你看最后一页。”
日记上画着个简易的矿洞结构图,标注着“支撑柱松动处”,旁边写着行小字:“陈兄,速带弟兄们撤,柱要塌了——月英留”。
陈木匠的儿子突然跪在江滩上,对着仓库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石头上,血混着雨水流进江里。
孟小冬把小宝护在怀里,看着远处的火光,突然哼起段《搜孤救孤》,是她当年在共舞台常唱的段子:“白虎大堂奉了命,都只为救孤儿舍亲生……”
杜月笙看着她被烧伤的侧脸,突然想起第一次听她唱这出戏时,她也是这样,眼里有火,嘴角带伤,却把每个字都唱得掷地有声。
挂钟的十二点在江风中隐约传来时,老赵的出殡队伍重新上路,棺材里的名册被裹进往生被,跟着唢呐声往远处去。江面上的烟渐渐散了,露出被雨洗过的太阳,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
“接下来去哪?”孟小冬的手在他掌心蹭了蹭,伤口的血已经凝固。
杜月笙望着对岸的芦苇荡,那里有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朝他们挥手——是阿蓝,瘦高个的妹妹,手里还抱着那只装着华工工资册的铁皮盒。
“去给那些名字,找个家。”他握紧她的手,往船的方向走。
江水在脚下哗哗地流,像无数个被记住的名字,在时光里永远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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