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祠堂的供桌炸飞时,林三爷正用袖口擦着祖宗牌位上的灰。木屑混着香灰劈头盖脸砸下来,他猛地将牌位搂在怀里,后背撞在神龛上,喉头一阵腥甜。供桌残骸里,半截燃烧的导火索还在滋滋作响,露出底下埋着的黑火药——是有人把炸药混在了祭祖的香烛里。
“爹!”林小满从偏房冲出来,手里的铜酒壶摔在地上,酒液溅在燃烧的火药上,腾起蓝幽幽的火苗。她刚扑到林三爷身边,就被他狠狠推开:“别碰!是‘黑风口’的人!”
黑风口是镇上的帮派,三年前被林家联合商户赶出镇,领头的麻脸放话要烧了林家祠堂,扒了林家祖坟。此刻祠堂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笑骂:“姓林的,把地契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林三爷把牌位塞进林小满怀里:“从密道走,去码头找你陈叔,让他带你来上海。记住,家谱在牌位夹层里,不能丢!”
“那你呢?”林小满死死拽着他的衣角,指节发白。她今早还跟爹拌嘴,说他守着破祠堂当宝贝,不如把地卖了去城里开洋行。
“我老了,走不动了。”林三爷摸出藏在靴筒里的短铳,火药池里的火星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跳动,“告诉陈叔,黑风口的人沾了鸦片,仓库在东河湾废弃的盐仓里——这是他们的死穴。”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门板被踹得咚咚响。林三爷推了林小满一把,自己举着短铳冲向门口:“小兔崽子们,爷爷在这儿!”
林小满咬着牙钻进神龛后的密道。通道狭窄,爬满了蛛网,她能听见外面的枪声、骂声,还有爹最后一声闷哼。指甲抠破了,血珠滴在怀里的牌位上,和香灰混在一起。
密道尽头是片芦苇荡,码头的汽笛声隐约传来。她刚钻出芦苇,就看见艘乌篷船停在岸边,船头站着个穿短打的汉子,正是陈叔。可他身后还站着个麻脸男人,手里把玩着把匕首,正是黑风口的头头。
“小满丫头,别来无恙啊。”麻脸笑得狰狞,“你爹倒是硬气,宁死不交地契。不过没关系,他不说,你总会说的,对吧?”
陈叔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小满,把家谱交出来吧,他们说……说交了就放你走。”
林小满怀里的牌位硌得肋骨生疼。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叔,我爹说你当年快饿死的时候,是他把你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他总说你是个好人。”
陈叔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我……”
“别废话!”麻脸踹了陈叔一脚,匕首抵向林小满的脖子,“家谱呢?”
“在这儿。”林小满缓缓张开手,掌心是半截燃烧的火折子——她刚才在密道里摸黑点燃的。牌位夹层里的家谱,早就被她卷成了卷,此刻正藏在芦苇丛里,火折子一扔就能烧个干净。
“你敢!”麻脸的匕首往前送了送,划破了她的脖颈,血珠渗了出来。
“你猜我敢不敢?”林小满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提高声音,“我爹说了,你们仓库里的鸦片,早就被他换成了硝石!只要我喊一声,东河湾那边就会有人点火——到时候警察来了,看是你们的匕首快,还是官府的枪子快!”
麻脸脸色骤变。他确实在盐仓囤了鸦片,这事除了心腹没人知道,林三爷怎么会……
就在这时,芦苇荡里突然窜出十几个精壮汉子,手里拿着扁担锄头,领头的是镇上的铁匠张叔:“麻脸!你敢动林家丫头,当我们镇上没人了?”
是爹安排的!林小满鼻子一酸,原来爹早就防着这一手,连后招都布好了。
麻脸见势不妙,匕首一挥想挟持林小满,却被陈叔猛地抱住腿。“小满快跑!”陈叔嘶吼着,后背被匕首划开长长的口子,血瞬间染红了短打。
林小满没跑。她扑过去捡起地上的船桨,狠狠砸在麻脸的后脑勺上。麻脸闷哼一声倒地,被涌上来的镇民摁住。
陈叔躺在地上,抓着林小满的手,嘴里涌出鲜血:“对不住……我儿子被他们抓了……”
“我知道。”林小满摸出怀里的牌位,小心地放在他身边,“我爹说,人都有难处。”
夕阳把芦苇染成金红色,汽笛声再次响起,这次格外清晰。林小满站起身,看着被捆起来的麻脸,突然想起爹常说的话:“咱家的家谱,记的不光是名字,是骨头。”
她转身走向芦苇丛,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卷没被烧到的家谱。纸页边缘有些焦黑,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从康熙年间的第一代先祖,到她爹的名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远处,警察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林小满把家谱紧紧抱在怀里,迎着夕阳往码头走。她知道,爹没走远,他就在这字里行间,在这滚烫的血脉里,陪着她往下走。
就像祠堂门口那对石狮子,看着林家的人,一代又一代,守着骨头,也守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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