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的土路被春雨泡得发黏,杜月笙踩着泥往山坡上走,布鞋陷进土里,每一步都像扯着五脏六腑。他怀里揣着那瓶解药,瓷瓶边缘硌着肋骨,疼得很真切——就像沈月英临终前看他的眼神,带着种让人心慌的温柔。
“先生,前面就是杜家坟地了。”顾家花园的头目低声说,往路边的槐树林瞥了眼。那里藏着十几个黑影,裤脚沾着新鲜的泥,手里的家伙在树影里闪着冷光。
杜月笙没回头。从进高桥地界起,这些人就跟着了,不是南京政府的人,也不是76号余孽——他们走路的姿势带着股水腥气,是黄浦江上游的“水匪”,早年靠劫掠码头货船为生,后来被黄金荣收编,如今没了靠山,成了没人管的野狗。
“让他们出来。”他扯了扯长衫下摆,把沈月英的日记露出来一角。
槐树林里的人果然动了,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手里把玩着把生锈的驳壳枪。“杜先生倒是敢来。”独眼龙笑起来,疤肉跟着抽搐,“黄老板死了,你以为还能镇住高桥?”
“我来给我娘修坟,碍着你们了?”杜月笙摸出那半块鹅卵石,在手里转着,“当年你们在吴淞口抢粮船,是我让黄金荣放你们一马。现在反过来咬我,不怕坏了规矩?”
独眼龙的脸色变了变。民国十七年,他们抢了赈灾粮,被黄金荣的人围在芦苇荡里,是杜月笙说“都是混口饭吃的”,偷偷放了条生路。但他很快又狞笑起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南京那边说了,拿到你的人头,赏大洋三万!”
他突然抬手,驳壳枪对准杜月笙的胸口:“别怪兄弟心狠,要怪就怪你挡了太多人的路!”
“等等!”孟小冬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手里拿着那本黄金荣与日本人的账册,“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她翻开其中一页,“这里记着,民国二十六年,你们帮日本人运过军火,换了五十条船。这事要是捅出去,别说南京政府,就是乡亲们也能把你们活剥了。”
独眼龙的脸色瞬间惨白。那年他们确实为了活命帮过日本人,这事一直是心病,生怕被翻出来。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枪垂了下去。
“让你的人滚。”杜月笙接过账册,声音冷得像江底的冰,“再敢出现在高桥,我就把这账册贴在镇口的老槐树上。”
独眼龙咬了咬牙,带着人钻进槐树林,很快没了踪影。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打在坟头的青草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杜月笙母亲的坟很简陋,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有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写着“杜母之墓”。
“我娘死的时候,我才四岁。”他蹲下去,用手拨开坟头的杂草,“舅父说,她走的那天,黄浦江的潮水漫到了村口,她一直盯着江水看,像是在等谁。”
孟小冬没说话,默默从包里拿出块新石碑,上面刻着“先母陈太夫人之墓”,是她托人连夜赶制的。
顾家花园的人开始动手修坟,铲掉杂草,培上新土。杜月笙坐在坟前,翻开沈月英的日记,指尖抚过最后那页带血的字迹,突然想起什么——沈月英总说她陪嫁的那个红木箱子有暗格,当年他还笑她小题大做。
“去把箱子取来。”他对福伯说,“在香港别墅的储藏室,锁着的。”
福伯刚要应声,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十几个穿黑衣的汉子骑着马冲过来,手里挥舞着砍刀,为首的竟是张啸林!
他比三年前胖了不少,脸上带着道新疤,从眼角延伸到嘴角:“杜月笙!你以为躲到高桥就安全了?”
杜月笙心里一沉。张啸林当年在共舞台被他踹了一脚,后来投靠了南京政府,没想到现在敢带人来寻仇。
“啸林哥,你我兄弟一场……”
“兄弟?”张啸林猛地勒住马,砍刀指着他的鼻子,“你烧了黄金荣的军火,害我丢了南京的差事,现在跟我谈兄弟?我告诉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身后的人纷纷下马,围了上来,刀光在雨幕里闪得人眼晕。顾家花园的人立刻护在杜月笙身前,双方剑拔弩张。
孟小冬突然举起手里的戏箱:“张老板,你不想知道黄金荣藏的金条在哪吗?”
张啸林一愣:“金条?”
“就在共舞台的地窖,用坛子装着,有五十坛。”孟小冬说得有鼻子有眼,“黄金荣临死前跟我说的,还说要分给你一半,算是补偿当年的烟土款。”
张啸林的眼睛亮了。他这辈子最贪的就是钱,一听有五十坛金条,呼吸都粗了。
“你没骗我?”
“骗你有什么好处?”孟小冬笑了,“不过地窖的钥匙,在杜先生手里。”
张啸林的目光立刻落在杜月笙身上,带着几分犹豫。杀了杜月笙,金条的下落就成了谜;放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杜月笙心里清楚,孟小冬是在拖延时间。他悄悄给福伯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通知高桥的乡勇——这些人虽然没受过训练,但都是些敢打敢拼的庄稼汉,当年他帮村里修过堤坝,欠了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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