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凌晨三点四十五),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哐——哐——哐——”
催魂夺命般的晨钟再次穿透竹字号学舍薄薄的窗纸,狠狠砸在林晏的耳膜上。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猛地一哆嗦,随即发出一声痛苦又烦躁的呜咽,把脑袋更深地埋进蓬松柔软的锦被里,手脚并用,死死缠住被子,整个人蜷缩成球,滚到了床铺最里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试图用物理隔绝对抗那恼人的钟声。
世界清静了……才怪!
门外,陈管事那毫无起伏的平板嗓音准时响起,隔着门板,每个字都像冰锥子:“卯正二刻,明伦堂。”
被子里那一团蠕动了一下,发出更响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哼哼唧唧,表达着无声的抗议和赖床的决心。
对面床铺早已空置。谢霄似乎永远能在钟声敲响第一下时就悄无声息地起身。薄被叠得方正如刀切,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豆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谢霄已经换好了那身洗得发白的靛青直裰,一丝不苟地系好衣带。他走到林晏床边,看着那团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缕不听话炸毛黑发的“蚕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子里毫无动静。
谢霄沉默地站了片刻。明伦堂的规矩不容儿戏。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了锦被的一角,用了点力,试图掀开。
被角刚被扯开一条缝,一股暖烘烘的、带着少年特有气息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下一秒!
一只光溜溜、温热的胳膊猛地从被窝里闪电般探出!带着睡梦中毫无章法的力气,一把就抱住了谢霄正准备掀被子的那条小臂!
“唔……” 林晏迷迷糊糊的声音黏糊糊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撒娇般的抱怨,脸颊无意识地贴上了谢霄被抱住的手臂外侧,甚至蹭了蹭,像只找到暖炉的小猫,“……别闹……再睡会儿嘛谢兄……”
温热的、带着潮气的脸颊皮肤紧贴着他微凉的靛青棉布衣袖。隔着薄薄的布料,那触感清晰得惊人。还有那毫无防备的呓语,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像带着小钩子。
谢霄整个人瞬间僵住!
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玉雕。手臂上的肌肉在万分之一秒内绷紧,坚硬如铁。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错愕和被冒犯的电流,顺着被抱住的小臂,蛮横地窜遍全身,直冲天灵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臂上那片皮肤迅速泛起细小的颗粒,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贴住的那一小块地方,烫得吓人。
他垂眸,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被抱住的手臂上。林晏那截从寝衣袖口滑出的胳膊,白皙、纤细,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可疑的、亮晶晶的水渍?是口水?
谢霄的额角,一根极其细微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冰冷的直线。
窗外,几只早起的麻雀不识趣地蹦上了窗棂外的树枝,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谢霄的呼吸都屏住了,胸腔里那颗向来平稳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失控的频率撞击着肋骨。他试图抽回手臂,但林晏抱得死紧,那点迷糊中的力气竟然还不小。更让他无法动作的是,他怕自己稍一用力,会惊醒对方,引来更不可控的、黏糊糊的场面。
时间仿佛凝固。豆油灯芯偶尔爆出一点细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怀里的人似乎觉得这“暖炉”不够舒服,又或者姿势别扭,哼唧了一声,抱着他手臂的力道松了些,脸颊也离开了衣袖,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均匀。
就是现在!
谢霄像被烫到般猛地抽回手臂!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后退一大步,远离那张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床铺,胸膛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他盯着自己袖子上那块可疑的、微湿的痕迹,眼神晦暗不明。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拿起一本书,脊背挺直地坐下,留给那个赖床鬼一个冷硬如山的背影。
只是那翻书的指尖,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
午后,难得的晴好。春日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竹字号小院里,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霄端坐在院中唯一的石桌前。石桌上铺着干净的毛毡,一方朴素的砚台,墨是新研的,浓黑发亮。他提着一支半旧的狼毫笔,悬腕凝神,笔尖在素白的宣纸上缓缓游走。字迹清峻峭拔,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孤绝冷冽的气韵。
林晏在屋里闷得发慌,趿拉着鞋溜达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石桌前专注书写的谢霄。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专注的神情让他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添几分疏离的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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