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宝...”他喉咙里滚出嘶哑破碎的气音,沾满黑泥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被耗子叼走了...”他猛地直起身,布满血污和污泥的脸上,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焦土中央——那里有一小片尚未被完全烧毁的、褪色的淡蓝色布片,边缘绣着几缕几乎辨认不出的蝶翼纹路。
是苏小蛮常穿的那件旧衫的布料! 它孤零零地躺在厚厚的黑灰里,像一片被遗忘的花瓣。
李三笑如同被定身咒钉在原地,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盯着那片布料,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癫狂。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那只沾满黑泥污血的手,颤抖着伸向那片淡蓝。
指尖触碰到布料的瞬间,一股尖锐的麻痛顺着指尖直冲脑髓!不是布料本身的触感,而是蝶梦簪断口处传来的、冰冷的灼痛!仿佛这片残存的旧衣,是苏小蛮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丝温度,却在被触碰的刹那彻底消散。
“操...”李三笑喉咙里滚出破碎的低吼,布满血污的脸颊肌肉剧烈痉挛。他猛地攥紧那片布料,连同底下冰冷的黑灰,死死按在心口!冰冷的布料紧贴着冰冷的蝶梦簪,透骨的寒意像是要冻结他的心脏。
柱子看着李三笑佝偻的背影剧烈颤抖,布满污泥的白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卷起焦灰,迷了人眼。 李三笑缓缓松开紧攥的手。那片淡蓝布料已经被污泥和他掌心的血染得看不出原色,混着焦黑的灰烬,粘在掌心。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这片焦黑的土地,目光最终落在几步外一块半埋在地里的黑色礁石上。那是金鳞江涨水时冲刷上来的,被烈焰烧灼过,表面布满蜂窝般的空洞,像一块巨大的疮疤。
李三笑拖着脚步,走到礁石前。他弯腰,用那把裹着血布、刻着“蛮”字的锈刀,一下、又一下,刮掉礁石表面厚厚的焦灰。
碎石屑簌簌落下。
刮净的地方,露出礁石内部相对平整的灰白色石面。
李三笑反手拔出心口那半截冰冷的蝶梦簪。簪身断裂处的尖茬在昏暗中闪着一点微弱而固执的寒光。他用那只沾满污血黑泥沙、指甲崩裂的手,死死攥住簪子,像是攥着世上最锋利的刀。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灰白石面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死寂的冰冷,又像是酝酿着毁天灭地的风暴。
“柱子。”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抱着丫丫...背过身去。”
柱子连忙捂住丫丫的眼睛,自己死死闭上眼转过身。
李三笑不再说话。他扬起手,攥着那半截蝶梦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平整的石面刻下第一笔!
嗤——! 刺耳的刮擦声撕裂废墟的死寂!簪尖在石面上划过,留下深深刻痕的同时,也崩出几点微弱的火星!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李三笑手腕剧痛,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簪身流下,染红了灰白的石面!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布满血丝的眼睛只盯着那一道刻痕。手臂再次扬起,落下!
嗤!嗤!嗤! 一声声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在空旷的焦土上响起,如同孤魂野鬼的呜咽。每一笔都耗尽全力,每一划都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劲!簪尖在石面上艰难地前进,刮掉石粉,溅起火星,也刮掉了他指尖崩裂的皮肉!鲜血混着石粉,将刻痕染成刺目的暗红!
汗水混着污泥从他额角滚落,滴进刻痕的血污里。新生的白发被风吹得狂舞,沾满了溅起的石粉,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冷的霜。
终于。 他停下动作,剧烈喘息着,布满血污和污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石面上。
灰白的礁石面上,深深镌刻着两行歪斜、狰狞、混着血污和石粉的暗红字迹:
妻 苏 小 蛮 夫 李 三 笑 泣 立
最后一个“立”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刻痕深深,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簪尖甚至崩掉了一小块。
李三笑松开手。 那半截蝶梦簪沾满鲜血和石粉,被他轻轻放在刻着“妻苏小蛮”字迹的石面顶端。断裂的簪身微微倾斜,像一只永远无法停歇的、垂死的蝶。 他后退一步,布满血污和污泥的左手抬起,胡乱抹了把脸,沾了一手混着血泥的灰。 “操...”他看着礁石孤坟,喉咙里滚出嘶哑的气音,沾着血泥的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比王老抠家的辣椒...还呛嗓子...”他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那片空荡荡的焦土,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睡吧...灶台灰...暖和...”
风卷起地面的焦灰,打着旋儿掠过无棺无碑的孤坟,拂过那半截染血的蝶梦簪,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柱子悄悄回头,看见那块礁石孤坟和上面刺目的血字,眼圈瞬间红了。丫丫也扒拉开柱子的手,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礁石上那半截熟悉的簪子:“叔...小蛮姨...睡石头里了?”
李三笑没回答。他弯腰,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从怀里掏出最后一样东西——是当初苏小蛮塞给他的、沾着他掌心干涸血渍的那枚铜钱。 他走到礁石孤坟旁,用锈刀刀尖在焦黑坚硬的地面撬开一道窄缝,将那枚带着体温的铜钱,用力按了进去。再用靴子狠狠踩实焦土,抹平痕迹。
“拿着。”他嘶哑地吩咐柱子,把剩下半块硬馍扔过去,“带丫丫...找个背风的耗子洞...眯一觉。”
柱子连忙接住馍:“哥...你呢?”
李三笑不再看那孤坟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废墟更深处翻涌的焦烟:“老子...去会会旧相好...”他拖着锈刀,刀尖在焦土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一步步走向那片翻滚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废墟阴影。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片更深沉的黑暗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不远处一堵半塌的焦黑断墙后—— 一缕极其微弱的、妖异的青色火苗,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却带着一股无比熟悉的、烧焦枯草混着劣酒辛辣的味道!
和窑洞中、临安城破那夜老酒鬼刀锋上爆出的青光...一模一样!
老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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