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或许还带有某种壮烈的、终结的、可以被赋予意义的意味。如同恒星爆发的绚烂,哪怕短暂,也曾照亮虚空。而他真正恐惧的,是暗渊所指向的那个终极——“平衡”本身!
是那种吞噬了一切差异、情感、意义、创造、记忆、爱憎、希望与绝望之后,所剩下的、无边无际的、绝对均匀的、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未来、甚至连“过去”这个概念都失去意义的……死寂。
那是一种比毁灭更可怕、更彻底的境地。毁灭尚有余烬,尚有传说,尚有可供后人凭吊的废墟和可供追忆的痕迹。而死寂,什么都没有。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意义,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温度,没有“存在”,也没有“无”,甚至失去了“失去”这个概念本身。那是一种逻辑的终极终点,是存在本身的彻底蒸发,是连“恐惧”这种感觉都无立足之地的、绝对的、永恒的“无”。
“我……我这些年来,究竟在追求什么?我内心深处,真正恐惧的又是什么?”
恒昙的意识在剧烈地颤抖、哀鸣,仿佛随时会在这两种绝对理念的撕扯下分崩离析。他那由暗渊能量构筑的、近乎永恒稳固、视万物波动为虚幻的精神核心,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却清晰无比、并且正在不断蔓延的裂痕。裂痕之外,是佛光带来的、他从未想象过的、广阔到令人心悸又充满诱惑的世界;裂痕之内,是他熟悉了万古的、冰冷而“安全”的黑暗。
安全?
这个词在此刻的顿悟之光下,显得如此荒谬、如此可悲。那真的是安全吗?还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自我欺骗的囚笼?一个用“永恒”作为诱饵,实则通往最终意义绝对虚无的、最恶毒的陷阱?
“慈悲……净化……生生不息……”
这些概念不再是抽象的词汇,它们化为了炽热的烙铁,带着无法形容的重量和温度,狠狠烫在他的感知上,烙印在他的灵魂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的痛苦,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整个世界观、存在基石被彻底撼动、被无情撕裂、被放在真理之火上灼烧的痛苦。他仿佛一个在深海高压、完全黑暗中生活了一辈子的盲眼生物,突然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拽到海面,强烈的、充满生机的光线刺入他从未使用的眼睛,陌生的气压挤压着他适应了高压的躯体,迥异的、喧嚣的生态信息涌入他简单的感知系统……这一切,无一不在残酷地摧毁他固有的、赖以生存的认知体系。
他想退缩,想尖叫,想将那缕惹祸的神识触角斩断,想用更强大的暗渊能量将那缕佛光重新镇压、磨灭,想重新蜷缩进那片熟悉的、冰冷的、虽然死寂但却“安全”的黑暗之中。那是他的摇篮,也是他的囚牢,但至少,在那里,他知道自己是什么。
但,来不及了。
那被点燃的、沉睡的佛性,一旦苏醒,便如同燎原之星火,再也无法被扑灭。它在他意识的战场上,与暗渊的本质展开了殊死的、寸土不让的搏杀。每一刹那,都有旧的、坚不可摧的认知在崩塌、碎裂,化为齑粉;同时,又有新的、陌生的、令他本能恐惧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奇异悸动和向往的感悟在废墟上生成、壮大。
他看到(或者说“理解”到)了一朵花从种子萌发、破土、展叶、结苞到绽放出独一无二色彩与芬芳的全部过程,以及它在最盛放时凋零、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凄美与壮丽。那种美丽,正在于它的短暂、它的独一无二、它在生命长河中划过的痕迹。而暗渊的逻辑,会将其视为不必要的波动,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吞噬,使其归于尘土,归于毫无特色的“平衡”。这……真的是正确的吗?让世间再无花朵,让宇宙再无色彩?
他感受到了一种无私的、近乎本能的奉献,一种为了其他生命的存在、延续或绽放,而甘愿自身受损、甚至消亡的意志。这完全违背了暗渊“存在即为吞噬,强大方能平衡,利己是唯一法则”的铁律。可是,为什么这种“违背”根本逻辑的行为,却让他那颗早已被暗渊能量冷却、视为能量泵的心脏(或者说能量核心),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真实、如同冰封湖面下第一道春水裂痕般的……温暖?
冲突越来越激烈,已经超出了意识层面,开始反作用于他的存在形态。
恒昙外在的形态开始变得极不稳定。他身体周围那层木质纹理与金属冷光交织的物质明暗不定,时而如同被内部金光照透的琥珀,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金色毫光,光芒中仿佛有微缩的莲花虚影生灭;时而又被浓稠如墨、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彻底吞没,那黑暗深邃粘稠,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他盘坐的身影在实体与虚影之间快速闪烁、扭曲,仿佛随时可能在这两种极端力量的拉扯下彻底分解,归于最基础的能量粒子。
他的意识深处,正在进行着一场创世与灭世级别的战争。一方是代表着他出身、他力量本源、他过往一切认知与行为准则的暗渊死寂,它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试图淹没、同化一切异质的光亮。另一方是代表着陌生、充满不确定性、却蕴含着“生生不息”之无限奥秘与活力的佛光意境,它如同风暴中永不熄灭的灯塔,坚定地散发着穿透迷雾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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