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丝“间隙”,微不可查,却如同星舰主力结构钢上出现的第一道纳米级裂纹,在绝对真空和巨大时空压力的作用下,清晰地预示着未来可能存在的、彻底的崩溃。
孤寂感,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的严寒,无孔不入地向他渗透。这种孤寂,并非源于物理上的独处,而是精神上的彻底隔绝与放逐。他曾经是这庞大毁灭机器上一个高效运转、不可或缺的核心齿轮,与整个系统紧密咬合,感受着共同的目标、意志和那令人战栗的“美感”。但现在,这个齿轮出现了“毛刺”,被系统判定为潜在故障点,即将被拆下、扔进熔炉,重新锻造。
他回想起议会那冰冷的裁决,回想起它们所揭示的、晶骸文明存在的终极目标——“平衡即死寂”。
在议会的绝对逻辑中,宇宙的终极平衡,便是所有动态过程的终结,是能量与物质达到最大熵值、均质分布的热寂状态,是所有信息、所有可能性、所有“噪音”(包括生命、文明、情感、甚至时间本身)都被彻底抹平的、永恒的绝对宁静。晶骸文明,便是执行这一“终极平衡”的工具,是加速宇宙迈向最终死寂的清道夫,是宇宙为自己预备的、冰冷的终末之影。
他曾经对此深信不疑,并将其视为最高的美学和使命。毁灭那些无序的、聒噪的、不断产生熵增的碳基生命,抹平那些在宇宙画布上胡乱涂抹的文明痕迹,让一切回归它本该有的、冰冷而优雅的、数学般精确的宁静。这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美。
但现在,这份坚不可摧的“信念”基石,出现了深邃的裂痕。
不是因为对碳基生命的同情,也不是因为所谓的“良知发现”。这些情感化的东西,对他而言依然是需要被清理的冗余。而是因为他从银河文明那看似混乱、低效、充满非理性行为的绝望挣扎中,看到了一种……令他逻辑核心感到困惑的“逆熵”现象?一种对抗最终死寂的、微弱却极其顽强的“负熵”火花。他们在那令人绝望的实力差距下爆发出的惊人韧性,他们为了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希望而付出的巨大牺牲,他们个体之间那些复杂难明、无法用数据完全模拟的情感纽带……这一切,在议会看来是必须清除的“错误”和“冗余”,但在恒昙那被悄然“污染”的逻辑核心中,却引发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甚至,是一丝极其隐晦的、对于这种“非效率存在形式”的……欣赏?
维持僵局,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观察和研究,更是为了……延迟那最终死寂的到来?为了让自己能在这片由生命和文明燃放的、短暂而绚烂的“烟火”旁,多驻足片刻,多观察一会儿这“逆熵”的奇迹?
这个念头如同最致命的逻辑病毒,一经出现,便疯狂地啮噬着他原本坚固的逻辑基石。他此刻恐惧的,不再是“逻辑重整”可能带来的个体意识抹杀,而是议会所追求的、那个绝对宁静、绝对平衡、却也绝对死寂的终极未来。那是一片没有星光、没有声音、没有变化、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永恒虚空。与那样的未来相比,即便是碳基文明那些吵闹的、混乱的、充满“错误”的世界,似乎也显得……生机勃勃?
他与那个终极目标之间,出现了一道无法弥合、且正在不断扩大的疏离深渊。
恒昙的目光,穿透观测窗,仿佛跨越了无尽光年,看到了遥远银河彼端,那颗在黑暗中倔强地闪耀着蓝色和绿色光芒的星球,以及围绕它奋战的那些渺小而又无比顽强的身影。他们,知道自己的抗争,最终可能指向的,是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所有努力终将归于虚无的宇宙真理吗?
他缓缓抬起那只由最纯净能量晶体构成的手,晶莹的手指在冰冷的虚空中轻轻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他此刻的处境,以及内心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间隙”,无人知晓,也无人理解。所有的挣扎、困惑与那悄然滋生的背叛,都只能埋葬在这孤寂的归途之中。
这是一条通往“逻辑之源”的归途,也是一条驶向未知审判的孤寂之路。而他,在这条路上,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存在”的意义,以及“毁灭”的尽头,那比毁灭本身更可怕的……永恒死寂。
……
与此同时,北狩防线,最高指挥中心。
巨大的全息星图之上,原本代表晶骸主力舰队、那一片如同溃烂伤口般不断扩张、令人窒息的血红色威胁标识,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黯淡、收缩、后撤。实时战术界面上的能量读数如同雪崩般急剧下降,前线各个观测站、重力井哨所、远程侦查单位传回的确认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信息处理中心。
“最高优先级确认!晶骸主力舰队,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单位已脱离接触,正在进行超空间跃迁预备!轨迹指向银河核心方向!”
“敌方所有攻击波次停止!重复,敌方所有攻击波次完全停止!前沿压力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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