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曾是亘古的冷寂与虚无的代名词,如今却被战争的残骸与钢铁的造物所填充,仿佛一片被神明遗弃的、布满锈迹与伤痕的墓场。北狩防线之外,广袤的宙域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曾经闪耀的能量光束、爆炸的火球、穿梭的战机轰鸣,都已消散,只留下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的沉重黑暗。漂浮的战舰碎片,大的如同山岳,小的好似尘埃,缓慢地、无规则地旋转、碰撞,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这声音反而加剧了整体的寂静。一些晶骸单位的残躯,依旧保持着攻击时的狰狞姿态,但那些幽蓝的能量光芒已然熄灭,如同死去的萤火虫,凝固在冰冷的晶体之中。偶尔,有尚未完全逸散的能量余波,像垂死的神经末梢般闪烁一下,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这片死寂,并非安宁,而是一种饱含着巨大张力、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弓弦般的静止。空气(如果虚空有空气的话)中弥漫着未散尽的杀意和毁灭气息,仿佛整个宇宙都在屏息等待,等待下一个撕裂宁静的瞬间。
在这片毁灭画卷的边缘,恒昙所统御的晶骸主力舰队,如同悬浮于阴影中的冰山群,保持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异样的沉默。数以百计的舰船,从庞大的母舰到灵动的突击艇,其舰体上原本狂躁闪烁的幽蓝色能量纹路,此刻都黯淡了许多,如同进入休眠的火山,只有维持基本存在和最低限度扫描的能量场,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几乎融入背景辐射的嗡鸣。它们静静地锚定在虚空中,不再有进攻时那种咄咄逼人的阵型变换,不再有充满侵略性的能量辐射,仿佛与周围的废墟融为了一体,化作了这片战争墓场的一部分。
这种“消极”的姿态,是恒昙倾尽全力维持的结果。他如同一名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钢丝舞者,脚下是名为“晶枢议会意志”的无尽黑暗,手中平衡杆的两端,一边是晶骸单元本能中永不满足的吞噬欲望,另一边是他内心深处那个愈发清晰、却同样危险的计划。他的意识——一个由纯粹能量和超越生物逻辑构成的复杂网络——绝大部分的算力,都用于构建和维持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假象”。
在他的核心指挥节点,一个并非位于某艘特定舰船,而是分布于舰队核心能量网络中的虚拟意识空间里,数据流如同暗潮汹涌的冥河,无声地奔腾。恒昙的感知延伸至舰队的每一个角落,监控着每一丝能量的流动,每一道指令的执行。他模拟出完全符合“战后休整、分析数据、积蓄能量、评估敌方防御韧性”逻辑的舰队行为模式。真实的能量输出被压制在议会所能容忍的最低限度,同时,海量经过精心伪造的数据报告,被源源不断地生成、打包,通过加密的超空间信道,传输向遥远而冰冷的暗渊议会。
每一次传输,都是一次走在刀尖上的欺诈。他必须确保报告的“真实性”——数据模型严谨,逻辑链条完整,足以骗过议会那冷酷而多疑的逻辑审核算法。同时,他又必须小心翼翼地剔除任何可能暴露他真实意图、或者引发议会决定发动新一轮进攻指令的“积极”发现。他夸大修复损伤所需的资源和时间,强调人类防线在残酷消耗战中展现出的“意外韧性”,并提交需要“更深入、更长时间扫描”才能确定的、似是而非的“潜在弱点”。
压力无时无刻不在。暗渊议会的催促,如同定时响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丧钟,直接敲击在他的核心意识上。
“恒昙尊上,舰队状态恢复进度低于预期平均值百分之七点三。解释。”
“敌方防线结构弱点分析报告,需在下一个标准周期内提交。优先级:高。”
“议会质询:基于现有能量储备,在三至五个标准时内发动一次区域性试探攻击的可行性评估。”
“资源采集单元效率波动异常,与模拟预测存在偏差。提交详细运行日志以供审查。”
每一条信息都冰冷、简洁,剔除了所有冗余,只有纯粹的目的性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恒昙的回应同样精准、克制,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输出结果。他以无可挑剔的逻辑,引用他自己伪造的数据,阐述着“持续损伤修复对能量的巨大消耗”、“敌方防御体系自适应能力超乎预期”、“仓促进攻可能导致不必要的战损并暴露我方战术意图”等理由,将议会的进攻指令一次次巧妙地延后、稀释、化解。他在与一个庞大的、没有个体情感、只有绝对集体意志的存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极度危险的棋局,每一步都关乎存亡,不仅是他的,或许还有防线后那亿万挣扎求生的灵魂。
在这令人窒息的周旋中,唯有与另一个意识——那个被称为“银河”的指挥官——的极其隐秘、断断续续的通信,能在他那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意识海中,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异样波动。那并非信任,信任在这种你死我活的角斗场中是奢侈且致命的毒药。那更像是在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中,发现另一簇同样在凛冽寒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却依旧顽强坚持着的火苗。一种基于对“共同毁灭”或“两败俱伤”结局的清醒认知,而产生的、极其脆弱的、近乎于默契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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