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者七号转向他,传递来的信息流依旧平稳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效率感:“净化完成。第七扇区局部平衡系数已恢复至最优值。不稳定因素已被成功消除,其能量与结构特性已纳入永恒循环体系。”
恒昙猛地“看”向它,努力压制着自己翻腾欲沸的能量和澎湃的情绪,他的信息流因为激动而带上了罕见的尖锐:“那不是一个等待消除的‘因素’!那曾是一个会感受、会思考、会因‘美’而颤动的独立个体!它只是……与你们有所不同!”
“差异即是不稳定的根源,”静滞者七号的回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仿佛在背诵一条铁律,“绝对平衡不容许非标准化的差异。差异导致偏移,偏移导致混乱,混乱导致系统的最终熵增与毁灭。这是宇宙诞生之初便存在的真理,亦是太一执伟力所要对抗的终极混沌。为了守护所有存在免于那终极的虚无,个体性及其带来的微小时空涟漪,是必须且值得付出的代价。”
代价?微不足道的代价?
恒昙的目光(或者说他全部的感知)死死锁定着下方那已经恢复沉寂的、散发着不祥白光的净化装置,仿佛还能听到那个体意识被磨灭时无声的、却响彻灵魂的哀嚎在冰冷光滑的晶体壁间回荡、碰撞。这代价,是活生生将一切灵动、一切意外、一切可能性、一切细微的美好与痛苦、一切构成“生命”而非“存在”的东西,全都碾磨成绝对均匀、绝对死寂的宇宙尘埃!
他之前对太一理想的所有理解、所有基于理性与逻辑的辩护,在此刻亲眼目睹的、“高效”而“平静”的“净化”仪式面前,彻底崩塌殆尽,显露出其下冰冷残酷的真相。这不再是崇高的、保护性的理念,而是一种极致的、系统化的暴政,一种以“秩序”与“永恒”为名的、彻底的非人化恐怖。
真正的平衡,宇宙得以生生不息、不断演化的平衡,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星辰闪烁、诞生又毁灭的银河,想起生命星球上万物竞发、弱肉强强联合却又共生共荣的勃勃生机,想起人类社会中复杂难言的爱恨情仇、伟大的创造与愚蠢的破坏、无尽的纷争与坚韧的团结。那里有混乱,有不完美,有巨大的痛苦和牺牲,但也有奇迹,有发自真心的欢笑,有不断突破界限的成长、进化和对意义的追寻。
那是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却充满韧性的平衡,如同在无尽风暴中航行,永远在无数的失衡与调整中寻找前进的方向,充满风险与不确定性,却也正因为此,充满了原始而奔放的生命力量。
而晶骸星域的“绝对平衡”,却像是将航船永久地钉死在无风无浪的、死寂的港湾里,绝对稳定,绝对安全,却也彻底失去了扬帆远航、探索未知的任何可能,只剩下永恒的、停滞的现在时。为了维持这僵死的、博物馆标本般的静止,它不惜持续不断地吞噬掉自身内部任何一丝试图呼吸、试图变化、试图“活着”的活力。
能……
恒昙的思维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他想起了自己漫长追寻历程的核心谜题——“能”的缺失。晶骸星域拥有近乎无限永恒的能量储备,技术强大到能重塑星辰、编织光年,社会结构稳定到能近乎抵御熵增……
但他们承认,他们没有“能”。
以前,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能”是某种更强大的能量源,或者是某种失落终极技术的钥匙,一种外在于自身、需要去获取的“物品”。
但现在,一个可怕的、惊人的、却又仿佛照亮了一切迷雾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茁壮成长——
“能”,或许根本不是指某种外部的、具体的能源或技术。
它会不会指的是一种……状态?一种宇宙的根本原则?一种……生命和意识得以涌现、演化、创造和体验的终极源泉?
是那动态平衡中蕴含的“生与灭”的循环本身?是那允许差异、允许错误、允许痛苦也允许极致狂喜的、充满风险与不确定性却也因此充满无限可能性和创造力的……“活”的状态?是流动本身,而非静止的完美?
晶骸星域拥有了一切“存在”的条件——能量、结构、秩序、永恒,却唯独扼杀了“生命”的核心——“生”与“灭”的循环,扼杀了变化、不确定性和可能性。他们得到了静止的、安全的永恒,却付出了“活着”的终极代价。他们不再演化,不再创造,不再感受,只是……存在着。
所以,他们才没有“能”。因为他们已经自我阉割了产生“能”、承载“能”、运用“能”的根本——那个充满活力、不断流动、不断转化、在毁灭中孕育新生的动态宇宙本身!
太一执的理想,或许从一开始,就在恐惧混沌与消亡的驱动下,走向了一个看似完美却彻底死亡的可怕歧路。它追求的不是生命和宇宙的繁荣与延续,而是一种冰冷的、拒绝任何改变、任何风险的永恒静止。为了这个静止的“完美”,它可以、并且正在持续地牺牲一切被视为“不稳定”的东西,而这“不稳定”,恰恰是生命本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