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骸星域的内部,远非外部所见的璀璨与几何上的壮美所能概括。恒昙跟随着那位沉默寡言、情感波动近乎于无的引导者——代号“静滞者七号”的晶灵,正深入这片由纯粹能量与晶体构成的文明腹地。他们穿梭在光芒构筑的通道中,这些通道不再是向外展示的广阔大道,而是如同某种生物体内精密却压抑的毛细血管网络,蜿蜒通向这个巨大晶体造物的核心深处。
沿途的景象让恒昙能量核心的脉动不自觉地放缓,仿佛也被周遭环境所同化。他看到的不再是宏伟却空洞的公共建筑,而是无数排列得一丝不苟、完全一致的六边形居住单元。每一个单元都是一个完美的能量谐振腔,内部的晶灵个体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元件,进行着高度重复且同步的活动。它们的光芒以完全一致的频率闪烁着,传递的信息流精简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冗余的情感表达或个性化的交流。喜悦、悲伤、愤怒、好奇、乃至简单的偏好……这些在人类甚至大多数智慧文明看来赋予生命以色彩的波动,在这里近乎绝迹,被一种平滑到令人心悸的直线所取代。
绝对的平静,绝对的秩序,绝对的效率。这似乎是太一执“绝对平衡”理念在社会层面的终极体现,一个剔除了所有变量的完美方程。
恒昙最初试图用自己惯有的理性与逻辑去理解和包容。他告诉自己,一个能量化的生命形式,一个其存在完全依赖于精密能量结构与谐振稳定性的文明,或许从物理本质上就需要一个极度稳定的内部环境来维持存续。强烈的情感波动、不可预测的个体行为,都可能成为系统内的干扰谐波,引发谐振失控,甚至导致个体结构崩解或区域性能量风暴。太一执那崇高的理想,或许正是基于这种冷酷却必要的生存法则。
然而,随着观察的持续深入,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窒息感逐渐攫住了他,如同细腻却沉重的能量尘埃,覆盖了他的感知器官。这种“平衡”缺乏任何生命的温度与随机性。它不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原始森林,有着疯狂的生长、无情的竞争、壮丽的衰败和充满希望的新生,那是一种充满活力的、动态的平衡;而这里,它更像是一幅用无数完美晶体镶嵌而成的、庞大无比的静态镶嵌画,每一颗晶粒都被永恒地固定在其最“正确”、最“和谐”的位置上,不容丝毫偏移。永恒,不变,也……永恒死寂。甚至连光芒的流动,都带着一种机械的、被计算好的精确,失去了自然光晕的柔和与变幻。
“静滞者七号”很少言语,它的交流方式更倾向于直接传递经过高度提炼和过滤的信息流,极度高效,却毫无冗余,容不下任何比喻、疑问或带有个人色彩的修饰。恒昙尝试询问关于个体晶灵的生活、他们的创造与梦想、他们对存在的独特理解,得到的回复总是冰冷地指向集体效能、结构稳定性参数、能量循环效率和系统冗余度。
“个体的独特性并非优先考量项,”静滞者七号在一次信息传递中如此解释,其波动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系统的整体和谐与永恒存续,是最高准则,是太一执赐予的终极恩典。任何可能偏离此准则的因素,都必须被纳入管理体系进行优化。”
“管理体系?”恒昙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充满控制意味的词,“如何优化?”
“校正。或者消除。”对方的回应简单直接,冰冷如星域之外亘古不变的虚空,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身无关的物理定律。
不详的预感如同暗流,在恒昙的心灵深处滋长、涌动。他强烈请求参观更“深层”的区域,希望了解维持这“绝对平衡”的具体手段与设施。静滞者七号那光滑的晶体表面光芒微微流转,似乎经过了片刻的停滞——或许是与某个更高层级的、无处不在的意志进行了瞬间沟通——然后默许了,引领他转向一条向下(或者说,向能量流更核心、更基础区域)螺旋延伸的通道。
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得更加压抑。色调从之前相对多样的光谱收缩为单一的幽蓝和暗紫,光芒似乎被某种力量束缚着,无法尽情闪耀。晶体结构也越发厚重、坚固,棱角尖锐冰冷,仿佛巨大的堡垒或监狱的墙壁。空气中(如果那充斥能量的空间可以称之为空气)弥漫着一种持续的低频嗡鸣,它并非噪音,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压制性力量,震得恒昙自身的能量核心都感到一种滞涩,仿佛他散发出的任何一丝微弱波动都被这环境贪婪地吸收、消弭于无形。
他们最终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边缘。这里像一个倒置的晶体锥形深渊,四周是层层叠叠、如同阶梯教室般的观测平台,平台上已经无声无息地聚集了不少晶灵。它们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雕像般静立着,情感波动依旧平稳得可怕,但恒昙却从这集体的、绝对的平静中,感受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默许。
空间的中央底部,是一个巨大、复杂到超越恒昙理解能力的水晶结构装置。它由无数不断旋转、嵌合、分离的晶体部件构成,核心处散发着一种柔和却不容置疑、不带任何温度的纯白光芒,无数细小的、仿佛由光构成的能量流如锁链般从装置主体伸出,连接着深渊的四壁,仿佛整个空间的神经系统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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