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的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墙内愈发凝重的空气和无声的厮杀。距离那场震惊提司大堂的雷同答卷事件,已过去了一天一夜。这一昼夜,对于深陷风暴中心的范闲而言,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而对于那些被卷入其中的考生、考官乃至整个南庆朝堂而言,更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提司大堂内,灯火彻夜未熄。烛光摇曳,映照着范闲沉静如水的脸庞,也映照着堂下几位核心心腹——王启年、言冰云(以其监察院提司身份介入协助)以及那位最早发现问题的工部主事王朗——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桌上摊满了搜检记录、笔迹对比样本、王启年通过各种渠道“顺”来的涉事考生近期行踪报告,以及言冰云提供的部分外围情报。
调查的结果,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泥潭,表面浑浊不堪,深处却透着令人心悸的冰冷。
“大人,查清了。”王启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绿豆眼里闪烁着精光,也带着一丝无奈,“西区甲字排所有涉事考生,共八人。背景确如大人所料,非富即贵。但…关键线索,全断了!”
范闲目光沉凝:“说详细。”
“首先是范文来源。”王启年拿起几张笔迹鉴定报告,“这些答卷,笔迹模仿得确实高明,几乎能以假乱真,尤其是一些细节习惯的处理,绝对是老手所为。但经过我们请来的三位顶尖笔迹高手反复比对,确认这些答卷并非考生本人所书!是有人代笔!代笔之人笔法圆融老辣,风格统一,应是同一人所为,且刻意模仿了每位考生的日常笔迹特点,以求混淆视听。但当我们试图追查代笔之人时…”他摊了摊手,“所有可能的线索都指向了…虚无。几个考生在考前接触的人员极其复杂,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纨绔聚会,中间人?没有明确目标。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鬼魅。”
“其次是传递方式。”言冰云冷峻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贡院搜检之严,大人亲自坐镇,按理说绝无可能夹带如此大篇幅的范文入内。我们重新调阅了所有涉事考生当日的搜检记录,并秘密讯问了相关吏员。记录本身,天衣无缝。吏员口供,也滴水不漏,要么是真不知情,要么…是心理素质极佳的死士。王启年重点‘关照’了负责郭保坤搜检的那个小吏,结果…是个硬骨头,或者说,他只是个被推到前台的弃子,真正的漏洞在哪,他也不知道。我们怀疑,范文可能是在搜检之后,通过某种极其隐秘、甚至利用了内部管理短暂空档的方式传递进去的。但具体方式,没有实证。”
“最后是幕后指使。”王启年接口道,声音压得更低,“郭保坤那小子,骨头比预想的软,在老王我的‘物理记忆唤醒术’下,倒是吐了点东西。他说考前三天,有人通过一个他常去赌坊的荷官,塞给他一个密封的信封,里面就是策论范文和一些关键经义的‘标准答案’,要求他务必背熟。接头人是谁?他没见过真容,声音刻意伪装过。至于谁指使?他支支吾吾,只暗示…是‘上头’的意思,具体哪个‘上头’,他不敢说,怕全家死光光。线索到这里,彻底卡死。贺宗纬那几个更滑头,咬死了是巧合,或是私下串通,拒不承认有幕后。”
范闲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透着令人心寒的精准。对方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抛出了足够引爆舆情的“鸡”(那些勋贵子弟),却巧妙地藏起了“猴子”(真正的组织者和传递网络),甚至把刀子(嫌疑)递到了范闲手里,逼他在“杀鸡”与“被鸡啄瞎眼”之间做选择。
“大人,”王朗有些忐忑地开口,“如今证据链条虽指向集体舞弊,但直接证明有幕后组织、并指向具体某位大人的铁证…确实不足。若强行深挖,恐…恐引起更大反弹。”
言冰云也看向范闲,冷静分析:“对方布局周密,断尾求生做得干净。目前能坐实的,只有这八名考生集体舞弊,以及负责他们搜检的部分吏员可能存在疏忽或渎职。再往上,除非有新的、无法辩驳的铁证,否则强行攀扯,不仅难以服众,更会落入对方预设的陷阱,给人口实,说大人您借题发挥,排除异己。”
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范闲心头。这压力不仅来自案情本身的胶着,更来自无形的四面八方!
贡院虽然被封锁,但各方势力的触角从未停止试探。这一天一夜,通过各种隐秘渠道递进来的“关切”、“建议”、“警告”甚至“威胁”,如同雪片般飞向范闲的案头。有来自与涉事勋贵家族交好的朝臣委婉的求情,有来自某些清流言官旁敲侧击的“顾全大局”论,甚至…在今日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来了一个更微妙、更沉重的信号。
宫中秉笔大太监,侯公公,竟然亲自来了!虽然只是以“奉旨慰劳贡院辛劳”的名义,但他那看似不经意的一句“陛下听闻贡院波澜,甚是关切,嘱托范大人务必以国本为重,稳慎处置,莫使十年寒窗之望,尽付流水”,其深意不言而喻——皇帝在看着他,要他掌握火候,既要整肃科场,又不能掀翻桌子,引发朝局大动荡!这近乎是明示他:见好就收,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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