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雨总带着咸腥味,像从百年前沉船遗骸里捞出来的,黏腻地裹着霓虹灯光,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水痕。雨声在“峰影侦探事务所”的铁皮屋顶上敲出沉闷的节奏,仿佛无数细密的鼓点叩击着命运的鼓面。凌峰蜷在那张弹簧塌陷的旧沙发里,沙发布料的裂口处露出陈年的棉花,像一道道未愈的伤疤。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几边缘的裂痕——裂痕蜿蜒如蛇,细看竟与父亲坠楼时摔碎的茶杯边缘惊人地相似。三年前父亲坠楼时,他就是这样攥着医院的白色床单,直到指节泛出青紫色,指甲缝里嵌进了床单纤维,仿佛要将那刺目的白色撕碎。抽屉深处的警徽硌得掌心发疼,锈迹像一块沉默的烙印,印着“凌正教授之死”的悬案,也印着他被逐出警队时,队长掷在地上的那句话:“证据链断了,你父亲的死,就是场意外。”那句话在记忆里反复回响,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扎进他的骨髓,每逢雨天便渗出铁锈般的腥气。
“峰哥,那个姓周的又来了……抱着孩子的绘本,腿肚子还在抖。”助理小陈撞开门的瞬间,雨雾裹着潮气涌进来,伞尖甩出的水珠在地板上溅开,像极了父亲坠楼时散落的那本《西游记》绘本的纸页。水珠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仿佛浸透了时光的血渍。凌峰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太阳穴的疼痛让他想起父亲坠楼后,自己在停尸房守夜的那些夜晚,消毒水味混合着绝望,在鼻腔里凝结成冰。“还是说孙悟空变忍者那个?”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雨水泡胀的旧报纸,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块潮湿的炭,每一字都带着砂砾般的摩擦声。
牛皮纸袋“啪”地砸在茶几上,油墨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直冲鼻腔——姓周的孩子刚发过烧,纸袋角还沾着半干的退烧药渍,药渍边缘晕开一圈淡黄色,像未干的血迹。凌峰掀开绘本封面的刹那,瞳孔猛地缩成针尖:本该金箍棒横空、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此刻竟握着一柄武士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青色的寒光,刀纹里似乎还刻着樱花枝蔓的暗纹,纹路深处隐隐渗出暗红,仿佛浸染过无数无辜者的血。虎皮裙褪成靛蓝和服,腰间的红绡被绣着樱花纹的宽腰带取代,额间的金箍变成了忍者面甲,獠牙从唇缝里呲出来,像要把“齐天大圣”四个字嚼碎吞下。画面右下角的日文小字墨迹新鲜,却透着股渗骨的古旧,仿佛这篡改不是发生在印刷厂,而是刻进了百年前的雕版。凌峰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抠进纸页——父亲凌正教授总在灯下戴老花镜,用朱砂笔给小雨画绘本:“金箍棒要红得像灶膛里的火,虎皮裙得糙得能蹭掉手皮,咱们的悟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泼猴,不是藏头露尾的忍者!”记忆里父亲的笑声还在耳边,带着烟嗓的沙哑,却温暖如炉火。可眼前的悟空,却成了异族传说里的恶鬼,獠牙上似乎还凝着虚假的血腥,那血腥味竟与记忆中父亲坠楼时弥漫的血腥重叠,交织成一张窒息的网。
手机突然炸响,凌小雨的哭声像把钝刀扎进耳膜:“哥……老师说《红楼梦》是樱花国写的!我拿爸爸的线装书反驳,她让我站在走廊里……”哭声里夹着抽噎,像被雨淋湿的幼猫,爪子徒劳地抓着纸箱边缘,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纸屑。凌峰抓起绘本冲出门,雨丝抽在脸上,咸腥里多了股铁锈味——那是父亲坠楼时,他掌心沾到的血的味道。雨幕中的霓虹灯扭曲变形,像被篡改的历史碎片,在空中漂浮、重叠,时而拼成忍者刀的寒光,时而化作金箍棒的残影,虚实交错间,仿佛整个城市都在记忆的裂缝中痛苦挣扎。
推开门,凌小雨蜷在沙发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怀里紧搂着那本线装《红楼梦》。书页被眼泪泡得发皱,扉页上“曹雪芹”三个字正在**蠕动**——像无数细小的黑虫在纸皮下拱动,笔画扭曲、断裂,最后竟拼成了日文假名“さくらもと たけし”(樱本武)。字迹的变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虫豸在啃噬纸张,啃噬声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似有无数阴魂在纸页间窃笑。凌峰的呼吸骤然停滞,喉咙里像哽着一块烧红的炭:父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就是这本夹着小雨涂鸦的《红楼梦》,那涂鸦上的孙悟空,金箍棒还沾着父亲用朱砂点的“火”。朱砂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纸页间,与蠕动的假名形成诡异的对峙,两种力量在纸面上拉扯,书页边缘被灼出细小的焦痕,如同两股势力在争夺历史的真身。
“哥……字在变……”小雨的声音发颤,指尖碰了碰书页,那些假名竟像被烫到似的缩回,短暂露出“曹雪芹”的轮廓,可转瞬又被黑色的墨迹吞噬。墨迹蔓延时,书页边缘泛起一圈焦黑,仿佛被某种邪恶的火焰灼烧过,空气中弥漫着纸灰的焦糊味,令人作呕。凌峰猛地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历史是有温度的,它藏在每一个孩子的涂鸦里,每一个父亲的批注里,那些带着情感的‘锚点’,是篡改不了的。”日记本此刻就躺在事务所的保险柜里,牛皮封皮上浸着父亲的血渍,那是坠楼时从口袋中甩出留下的痕迹,血渍在岁月中氧化成暗褐,却依然如一道未愈的伤疤,无声控诉着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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