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
三张并排摆放的小病床上，沈司辰、沈景珩、沈昕玥并排躺着，已经睡着了。他们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泪痕，沈昕玥的睫毛上甚至挂着未干的晶莹，但在药物和极度疲惫的作用下，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
江晚坐在靠墙的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美丽雕塑。她的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空洞而疲惫。几个小时前废弃工厂里的枪声、血腥味、傅寒霆倒下的身影，还有孩子们被蒙着眼睛瑟瑟发抖的模样，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在她脑海中反复肆虐。她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细微地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傅寒霆走了进来。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左边肩膀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色渗出，脸色也比平时苍白许多。但他拒绝了医生住院观察的建议，只是做了紧急处理和包扎，便固执地回到了孩子们的病房。
他的目光首先贪婪地扫过三张沉睡的小脸，确认他们真的平安无事，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零点一秒。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沙发上的江晚身上。
她看起来那么单薄，那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与平日里那个冷艳锋利、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幽灵”判若两人。一股尖锐的疼惜混合着沉重的愧疚，狠狠攫住了傅寒霆的心脏。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离孩子们最近的一张空椅子旁，动作有些僵硬地坐下。因为肩伤，他无法像往常一样随意倚靠，只能挺直着背，目光沉静地守护着。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孩子们清浅的呼吸声，和两人之间那沉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寂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从墨蓝逐渐转为灰白。
也许是姿势太久，沈司辰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踢动了一下，身上的薄被滑落了一角。
几乎是在同时，沙发上的江晚和椅子上的傅寒霆，都下意识地动了。
江晚猛地从放空的状态中惊醒，身体前倾。
而傅寒霆的动作更快，他忍着肩部传来的刺痛，迅速起身，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小心地、轻轻地，将滑落的被子重新拉上去，仔细地掖好沈司辰的颈窝。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带着点从未有过的、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手忙脚乱。指尖在触碰到儿子温热柔软的皮肤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属于血脉亲情的触感，带着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做完这一切，并没有立刻坐回去，而是就着这个微微俯身的姿势，静静地看了沈司辰几秒钟。昏黄的床头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平日里冷硬得如同冰封湖面的眼眸里，此刻竟流淌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江晚眼中。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这五年来，她独自一人带着三个孩子，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孩子踢被子，发烧哭闹，做噩梦惊醒……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在深夜里忙碌、安抚、担忧。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的坚守，也早已将傅寒霆摒弃在她的世界和孩子们的世界之外。
她恨他。恨他的不信任，恨他的绝情，恨他让她和孩子们承受了五年的分离与苦难。这恨意是她活下去、变得强大的动力，是她心中最坚固的堡垒。
可就在刚才，看着傅寒霆那笨拙却无比自然的、流露自本能的父爱举动，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温柔，她心中那座由恨意筑成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竟毫无预兆地、被撬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动摇”的裂痕。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原来，他并非全然冷血。
这个认知，让江晚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愤怒。是对自己竟然会因为他一个细微举动而心软的愤怒。
她猛地别开视线，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强迫自己恢复冷静。指甲却更深地掐进了掌心。
傅寒霆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他缓缓直起身，沉默地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孩子们身上，只是那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复杂的晦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各自沉默地守着孩子，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直到天际彻底放亮，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孩子们陆续醒来。
沈昕玥一睁眼，看到陌生的环境，小嘴一瘪就要哭。江晚立刻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
沈司辰揉了揉眼睛，看到坐在旁边的傅寒霆，愣了一下，小声嘟囔了一句：“坏爸爸……”但眼神里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一些，多了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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