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
民国十五年,南京秦淮河畔的雨总带着股洗不净的腥气。我攥着父亲留下的铜钥匙,站在“绮罗坊”斑驳的木门前时,檐角的铁马正被风刮得叮当响,像极了人在夜里磨牙。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遗产,一座开了三十年的胭脂铺。街坊说父亲是上月暴雨夜走的,倒在柜台前,手里还攥着盒没封好的“醉春红”。可我总觉得不对劲“,父亲走前寄给我的信里,字迹抖得像筛糠,只反复写着“别回绮罗坊,别碰那盒胭脂”。
推开木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脂粉与霉味的寒气扑面而来。柜台积了半指厚的灰,玻璃柜里的胭脂盒大多空了,唯有最上层的紫檀木盒擦得锃亮,盒面上嵌着的螺钿花纹在昏暗里泛着冷光。我认出那是父亲信里提的“醉春红”,盒盖上还贴着张泛黄的字条,是父亲的字迹,“已售,勿动”。
当夜我便在铺子里住下。后屋的床榻还算干净,只是墙上挂着的仕女图有些诡异“”画中女子穿月白旗袍,手里拈着朵红梅,可无论我站在哪个角度,总觉得她的眼睛在跟着我转。更怪的是,每到午夜,前堂就会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软底鞋在柜台前徘徊。
第三夜,我终于忍不住起身去看。月光从破了的窗纸漏进来,照得柜台前立着个纤细的影子。那人背对着我,梳着齐耳短发,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正踮着脚够玻璃柜里的胭脂盒。
“姑娘,铺子已经打烊了。”我轻声说。
那人猛地转过身,我倒抽一口冷气”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像血,正是墙上仕女图里的模样。可最吓人的是她的眼睛,黑洞洞的没有眼白,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铜钥匙“我要那盒醉春红,那是我订的。”
我攥紧钥匙后退半步,想起父亲的嘱咐“这盒胭脂已经卖出去了。”
“没卖!”她的声音突然尖厉起来,周身的寒气让我牙齿打颤,“三年前我就付了钱,让你父亲等我来取。可他骗了我,他把我埋在后院的老槐树下,还抢了我的胭脂!”
后院的老槐树?我心头一紧。父亲生前总说那棵树碍事,却从不让人砍。我强作镇定:“你是谁?有什么证据?”
她飘到我面前,冰冷的手指指向我的胸口。我突然想起怀里揣着的旧照片“,那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的正是月白旗袍,手里也拈着朵红梅。
“我是苏曼卿。”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你母亲是我同窗。民国十二年,我来绮罗坊买胭脂,想送给心上人做定情物。可你父亲见我带着金条,就起了歹心……”
我闻言浑身发冷,不敢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
苏曼卿飘到柜台前,指尖穿过玻璃,指向那盒醉春红“我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订胭脂的单据。你去后院老槐树下挖,三尺深的地方,有我穿的蓝布衫,还有那张单据。”
天刚亮,我就拿着铁锹去了后院。老槐树下的土果然松软,挖了没多久,铁锹就碰到了硬东西。扒开泥土,一件腐烂的蓝布衫露了出来,里面裹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是父亲的字迹“今收苏曼卿小姐金条三根,定制醉春红一盒,三日后取。”
还有一枚银质的胭脂扣,上面刻着个“卿”字。
我拿着单据回到前堂,紫檀木盒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里面的胭脂红得妖异。苏曼卿的影子在胭脂盒上盘旋,声音带着解脱“现在你信了吧?我只要这盒胭脂,拿到它,我就走。”
我拿起胭脂盒,忽然发现盒底刻着一行小字“民国十二年冬,赠曼卿。”原来父亲当年并没有想害她,这盒胭脂是特意为她定制的。可她为什么会被埋在树下?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拄着拐杖走进来,看到我手里的胭脂盒,突然老泪纵横“曼卿的胭脂……终于找到了。”
老头是隔壁的王伯,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他告诉我,民国十二年冬,苏曼卿来取胭脂的那天,正好赶上军阀混战,一颗流弹打穿了绮罗坊的屋顶,正好击中了她。父亲怕被人误会是他杀了人,又舍不得把她的尸体扔在乱葬岗,就偷偷把她埋在了后院的老槐树下,还把胭脂盒藏了起来,想等风头过了再给她立块碑。
“你父亲到死都在自责,”王伯抹了把眼泪,“他说曼卿是个好姑娘,不该落得这么个下场。那盒胭脂,他每天都擦一遍,就盼着有一天能还给她。”
我回头看向苏曼卿的影子,她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不再是黑洞洞的一片。她拿起胭脂盒,指尖轻轻抚过盒底的字迹,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身上,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当天下午,我在老槐树下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苏曼卿之墓”。石碑旁放着那盒醉春红,胭脂的香气混着槐花香,在秦淮河的风里飘得很远。
后来,绮罗坊又重新开了张。每当有人来买胭脂,我总会给她们讲苏曼卿的故事。有人说我是编的,可每当午夜时分,檐角的铁马再响起来时,我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像是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把胭脂还给我。”
秦淮河的雨还在下,只是那股腥气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胭脂与槐花的清香。我想,父亲在九泉之下,应该也能安心了。而苏曼卿,终于带着她的胭脂,去见她的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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