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已渗入青阳城的每一块青石板,枯叶打着旋儿扑向街角蜷缩的阴影,又被一阵裹着尘沙的风粗暴卷走。林阳蜷在城南破庙漏风的断墙后,指尖捻着一块硬如石砾的杂粮窝头,就着瓦罐里冰凉的雨水,小口小口地撕咬着,姿态与周遭几个真正的乞儿别无二致。油污掩盖了他原本清俊的轮廓,那双惯常含笑的眸子此刻低垂着,只余一片被生活压垮的麻木浑浊。
灵犀感知却如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铺满整条长街——街尾酒肆门口倚着个剔牙的闲汉,眼神却总不经意扫过林家后巷;对面当铺二楼支开的窗棂后,一缕沉水香混合玄铁的冰冷气息若隐若现;更远处,苏府侧门进出采买的仆役步履匆匆,眉宇间凝结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城主府的鹰犬、李家的暗哨、苏家的惶恐……这座城池的每一道呼吸都绷紧如弦,只待一颗火星溅落。
他咽下最后一口冷硬得硌喉的窝头,冰凉的指尖隔着粗麻衣料,触碰到怀中那份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纸张——那封用左手歪歪扭扭书写的匿名信。墨迹早已干透,拙劣如蒙童涂鸦的笔迹下,却淬着致命的锋芒:“栽赃林家者,李家也。证据一:李家死士专用‘黑檀香’残留于林家库房赃物箱旁。证据二:李家死士制式皮靴脚印现于库房。证据三:被盗寒铁矿埋于黑霞峡西三里鹰嘴崖下三丈处(坐标详附)。城主明察,莫令亲者痛仇者快!”每一个字,都是他于死局中撬开的缝隙,每一处细节,都是他拿命赌来的铁证。此刻,这张纸便是点燃惊雷的火种。
目光掠过庙前泥泞小径,一个身影闯入感知的边界——老金头。这嗜酒如命的老情报贩子,此刻却反常地滴酒未沾,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破旧的棉袍裹得严严实实,腋下夹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脚步虚浮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城西“慈安堂”挪去。那是青阳城香火最盛、也最鱼龙混杂的善堂,每日来往的流民、乞丐、行脚僧络绎不绝。
林阳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一下。老金头,便是他选中的“鞘”。几日前那场看似随意的“偶遇”与警告——“老金头,最近城里不太平,特别是十五号前后,少去城西晃悠,尤其离那些苏家标记的马车远点。小心惹祸上身!”——既是保护,亦是铺垫。这老江湖比谁都清楚,能精准点出“十五号”和“苏家马车”的人,手里攥着的绝非空穴来风。
此刻他腋下的油纸包里,是林阳精心准备的“香饵”:半只他“无意”遗落在老金头常醉卧的巷子里的、裹着厚厚油纸的烧鸡,油纸内层,用特殊药水写着一行小字:“慈安堂功德箱底,有故人遗物,速取,莫问。”烧鸡的荤腥气足以掩盖药水的微弱气味,而“故人遗物”的暗示,对老金头这种刀头舔血半辈子的人来说,无异于无法抗拒的召唤。
林阳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慈安堂斑驳的门槛内,指尖在袖中掐算着时间。半刻钟后,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乞儿会“恰好”路过功德箱,“不小心”撞翻它,在善堂执事呵斥和众人哄抢散落铜板的混乱中,那封匿名的信笺便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滑入箱底最隐秘的夹层暗格。
老金头取“烧鸡”时,手指触碰到那封意外出现的信,便是火石擦燃的瞬间。这老狐狸会瞬间明白其中的分量,恐惧与贪念会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用他自己的、绝对安全的渠道——或许是某个常年在城主府后巷收泔水的老相识,或许是某个专替贵人处理“脏事”的牙行暗桩——将这烫手的惊雷,精准地投递到城主府那扇森严朱门之内。
每一步都隔着数层迷雾,每一环都脆弱如蛛丝,却又环环相扣,精准地规避着所有可能的追踪与反噬。这便是林阳的棋,以命为子,以人心为枰。
苏府高墙内,气氛凝滞如铅。书房里,苏沐月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上一块留影石冰凉的表面,里面封存着黑风峡鹰嘴崖下,李家死士飞镖的寒光、半截面巾上狰狞的暗卫标记、还有那深深掩埋却终究曝于天日的寒铁矿堆。铁证如山,足以将李家打入万劫不复,却也如双刃之剑,悬在她苏家头顶。
父亲苏正雄焦躁的踱步声在门外回响,夹杂着对“内鬼”的咆哮和即将与李家“交易”的催促——他浑然不知,那批标注为“普通矿石”的禁药“燃血散”原料,早已被苏沐月的心腹阿忠替换成了真正的碎石。
窗棂透入的稀薄天光,勾勒出她清绝而冰冷的侧颜,如同玉雕的神女,不悲不喜,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她想到了林阳。市集上那句轻佻的“味道冲鼻”,茶馆里“无心”泄露的“黑风峡埋东西”,苏府门前那场崩溃哭求中精准递出的“李家、黑风寨、黑风峡”……丝丝缕缕,最终汇聚成这张足以颠覆青阳城格局的死亡之网。
她成了他手中最锋利也最隐蔽的刀,心甘情愿,却又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指尖猛地收紧,留影石的棱角硌入掌心,带来锐利的痛感。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将这证据送出去,在李家彻底完成栽赃、父亲被彻底卷入那肮脏交易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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