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正厅内残留的草药苦涩气息被新燃的迦南香渐渐驱散,香炉青烟笔直如线,却驱不散弥漫在梁柱间的劫后余悸与刻意营造的松弛。阳光透过高窗的菱格,在擦拭得锃亮的紫檀木长餐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映照着堆积如山的珍馐——城主府为表“歉意”特赐的南海血燕盏、窖藏三十年的琥珀灵酒、甚至还有一整只烤得金黄油亮的四阶妖兽“赤鳞犼”后腿,油脂滴落银盘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酒气,试图用丰盛填满曾被绝望啃噬的空洞。管家老吴指挥着仆役穿梭如织,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嗓音因连日的嘶喊与此刻的兴奋而沙哑:“都打起精神来!城主厚恩,赐下如此珍馐,是咱林家否极泰来的吉兆!今儿个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庆贺老爷沉冤得雪,庆贺咱们林家…熬过来了!” 仆役们脸上洋溢着真实的庆幸,手脚麻利地布菜斟酒,压抑了许久的低语和刻意放松的笑声嗡嗡作响,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如同暖流,融化着曾经冻结了整个林府的坚冰。
几张主桌旁,几位旁系叔公红光满面,银箸频频伸向那珍贵的赤鳞犼肉,油脂沾满了花白的胡须也浑不在意。“天佑林家!天佑林家啊!” 三叔公林远山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洪亮,他举起剔透的夜光杯,里面琥珀色的灵酒荡漾,“我就说嘛,族长一生刚正,岂会行那龌龊之事?定是苍天有眼,不忍忠良蒙冤!” 他旁边掌管家族两处药铺的林海,眯缝着眼,接口道:“三叔公说得是!不过这次啊,依我看,首功当属城主大人!若非城主明察秋毫,洞悉奸佞,雷霆手段铲除李家,咱们林家这黑锅,怕是背定了!” 这话引起一片附和。“对对对!城主大人圣明!”“那搜查令一下,卫队如狼似虎冲进李家的架势,啧啧,真是大快人心!”“可不是嘛!听说抄出了如山铁证!李家那群豺狼,死有余辜!”
话题很快转向了那神秘的匿名信。“诶,你们说,” 一个旁支的年轻子弟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那封直接送到城主案头、详列李家罪证和埋赃地点的匿名信,究竟是何方高人所为?”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放下酒杯,交头接耳。“肯定是某位与李家有深仇大恨的义士!趁此良机,一击致命!”“我看未必,说不定是城主府暗中培养的密探,早就盯着李家了,正好借林家这事发难!”“要我说啊,” 林海捋着短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最有可能是苏家那位大小姐!你们想啊,她跟李家、跟咱林家都熟,又冰雪聪明,发现些蛛丝马迹暗中递上去,卖了城主一个大人情,也…咳咳,稍微减轻点苏家自己的罪责?” 这个猜测引来一阵若有所思的点头和低低的议论。“有道理…苏家这次虽栽了大跟头,罚了巨款铺子,但根基未倒,苏沐月这丫头,不简单…”“嘘…小点声,苏家的事,少提为妙,免得给咱家惹麻烦……” 讨论声嗡嗡,充满了对权谋的臆测和对“高人”的敬畏,唯独没人将视线投向角落里那张偏席。
林阳就坐在那儿,紧邻着通往厨房的侧门。位置偏僻,光线也暗些。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在一众为了庆贺而换上簇新锦衣的族人中格外扎眼。他面前的小几上堆满了各色点心和一大块油光发亮的赤鳞犼肉,几乎要溢出来。此刻,他正一手抓着一块沾满蜂蜜的松糕,另一只手油腻腻地撕扯着烤兽腿肉,吃得腮帮子鼓起,嘴角沾着亮晶晶的油渍和糕饼碎屑。他吃得专心致志,仿佛周遭的议论、丰盛的宴席、劫后余生的喜悦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食物。偶尔有仆役端着酒壶经过,他会猛地抬头,含混不清地高喊:“酒!给我满上!今儿高兴!小爷我…嗝…我林阳是福星!要不是我运气好,咱林家能逢凶化吉吗?哈哈!” 声音带着刻意的粗鲁和酒气熏染的亢奋,引来附近几桌族人或鄙夷或好笑的目光。
“听听,咱们的‘福星少爷’又开始了。” 一个旁系青年嗤笑着,用下巴点了点林阳的方向,对同伴低语,“脸皮是真厚啊!族长蒙难时,除了哭天抢地添乱,他可做过一件有用的事?” “可不是嘛!” 同伴立刻附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跪在苏家门口嚎得跟死了亲爹似的,结果被苏明哲像赶狗一样轰走,脸都丢尽了!现在倒好,舔着脸说自己是福星?真是废物有废物的活法,全靠一张厚脸皮和…那点狗屎运!” “嘘,小声点,” 另一人假意劝阻,语气却充满戏谑,“怎么说也是族长嫡孙,虽然是个废物,但这次…咳,林家能翻身,他这‘躺赢’的运气,确实也算…嗯,贡献?” 几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发出压抑的嗤笑声。这些议论清晰地飘进林阳的耳朵,他撕扯兽肉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咬了一大口,咀嚼得更加响亮,仿佛要用这粗鲁的进食声掩盖一切,油乎乎的脸上堆起一个更加夸张、近乎傻气的笑容,含糊地对着空气嚷嚷:“吃啊!都吃啊!城主赐的,不吃白不吃!沾沾我林阳的福气,保你们以后都走大运!” 他甚至还油腻腻地拍了拍旁边一个埋头苦吃、不敢抬头的年轻仆役的肩膀,吓得那仆役一哆嗦。深藏功与名?这正是他想要的剧本。废柴的表象,是他最坚固的盔甲,麻痹着敌人,也麻痹着这些愚昧的族人。每一个鄙夷的眼神,每一句轻佻的调侃,都是对他这层伪装最好的加冕。他乐在其中,甚至主动扮演得更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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