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一种近乎绝对的、饱含着巨大疲惫与更深层次震撼的寂静,笼罩着“思维号”的控制室。只有生命维持系统轻柔的循环声和仪器设备低沉的嗡鸣,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滞,证明着他们确实已经从那个引力与速度的疯狂地狱中挣脱出来。
之前那撕扯灵魂的加速过载,那几乎要将意识碾碎的空间扭曲感,那令人窒息的光之洪流,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退潮般骤然远去,留下一种仿佛连骨骼都被抽空的虚脱,以及一种……难以置信的轻盈。
傅愽文小朋友第一个动了动,他小心翼翼地松开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僵的手指,从牢牢抓握的座椅扶手上抬起。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小手,仿佛在确认它们是否还属于自己,然后才敢慢慢地、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抬起头,望向那面最大的观测舷窗。
没有刺眼的光带。
没有扭曲旋转的能量漩涡。
窗外,是深邃、安宁、点缀着无数熟悉光点的宇宙幕布。星辰如同散落的钻石,坚定地各自闪烁着,保持着恒久以来的距离和轮廓。一种几乎要被遗忘的、名为“正常空间”的感觉,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漫过他受创的意识,带来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们……真的……出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
“出来了,愽文。”回答他的是陈博士沙哑却充满宽慰的声音。陈博士靠在椅背上,胸膛仍在微微起伏,脸上混杂着极度疲惫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庆幸。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不知是汗,还是劫后余生不自觉涌出的泪水。“仪器确认,我们已经脱离‘渊瞳’的有效引力主导区,回到了安全的星际空间。”
傅水恒教授没有立刻说话。他静静地坐在主控位,深邃的目光越过舷窗,投向远方那片依然被奇异光芒笼罩的空域。他的侧脸在控制室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轮廓分明,那上面刻着的,不仅仅是刚才那场生死博弈的痕迹,更有一种跨越了理论与现实鸿沟后,沉淀下来的、无比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直面过宇宙终极奥秘之一后,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沉思。
“爷爷,你看……”傅愽文顺着爷爷的目光望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遥远的身后,那片原本应是纯粹黑暗的虚空,此刻却被一圈难以形容的、辉煌壮丽到极致的光环所照亮。那光环庞大无比,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其规模的骇人听闻。它并非均匀的亮带,而是由无数条极其明亮、炽热的气体和尘埃流组成,它们以接近光速围绕着中心某个不可见的点疯狂旋转、摩擦、碰撞,释放出从X射线到无线电波的滔天辐射,如同一个为宇宙巨神点燃的、永不停歇的烟火轮盘。
这就是“渊瞳”的吸积盘——物质在坠入永恒黑暗前,发出的最后、也是最灿烂的悲鸣。
然而,三人的目光,都没有被这璀璨夺目、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吸积盘完全吸引。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穿透了这圈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之漩涡,死死地锁定在了那光环的中心。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在那极致光明的正中央,存在着一个绝对的、完美的、深邃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圆形阴影。
它黑得如此纯粹,如此彻底,仿佛宇宙在这里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露出了其背后那不属于任何时空维度的、绝对的“无”。任何光线,任何信息,任何存在的可能性,似乎都被这个圆形的黑暗所吞噬、所终结。吸积盘那无比耀眼的光芒,到了它的边缘便戛然而止,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弯曲、吞噬,勾勒出这个阴影异常清晰、异常光滑的边界。
这是一个比周围最黑暗的太空还要黑上无数倍的“存在”。它不是一颗黑暗的星球,也不是一片星云,它是引力法则展现其终极统治力的证明——事件视界在发光背景上投下的、独一无二的剪影。
“那就是……”陈博士深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带着敬畏的震颤,“……黑洞的本体。或者说,是它存在的‘影子’。”
傅水恒教授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重量:“是的,事件视界的阴影。根据广义相对论预言,在明亮背景(比如吸积盘)的映衬下,黑洞会在其周围形成一个大约是事件视界直径两倍左右的暗影区域。因为引力透镜效应,来自背景的光线在黑洞周围被极度弯曲,甚至能从‘背面’绕过来,使得黑洞阴影看起来比实际的事件视界更大……也更‘黑’。”
理论是冰冷的,公式是抽象的。但当你亲眼目睹这宇宙中最奇诡、最壮丽的景象之一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击,是任何语言和符号都无法完全传达的。
傅愽文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那个完美的圆形黑影。它静静地悬浮在光之漩涡的中心,不动声色,却散发着一种君临天下、掌控生死的绝对权威。与之前身处其中时所感受到的狂暴、撕扯、混乱完全不同,此刻从安全距离外回望,它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几何意义上的完美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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