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信号源自人马座A*的震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远超傅水恒教授实验室的范畴,迅速扩散至全球最高决策层与顶尖科学界。数日之内,一个由天体物理学家、量子信息专家、宇宙社会学家(尽管这个学科几乎纯属理论)、资深外交官以及安全战略顾问组成的特别委员会便宣告成立,其核心任务只有一个:评估风险,做出抉择——是继续前进,回应那来自宇宙深渊的“邀请”,还是立即切断联系,将所有资源转入防御与隐匿状态?
傅水恒教授的实验室,这个最初的发现地与破译中心,暂时变成了一个庞大决策网络的神经末梢,负责提供所有原始数据与技术分析支持。然而,物理上的距离并未减弱那场正于云端会议室、加密频道中激烈进行的辩论所带来的沉重压力。那股无形的张力,如同低气压般笼罩着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
陈智林博士感觉自己正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撕扯。一方面,是科学家探索未知的终极渴望,是面对这人类史上或许最伟大发现时难以抑制的激动;另一方面,是一个理性灵魂对基本物理定律的深刻敬畏,是面对完全超越认知和经验范畴的存在时,那源于本能的、冰冷的恐惧。
他独自一人站在实验室的观测平台,透过巨大的强化玻璃窗,凝视着夜空。城市的灯火模糊了星辰,但他知道,在银河系中心那片看似平淡无奇的星域背后,隐藏着那个他们正在辩论的对象。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仿佛要触摸那不可见的存在,口中近乎无声地低语:
“黑洞……那可是黑洞啊……”
这轻声的呢喃,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将最残酷、也最本质的物理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黑洞。
这个词在普通人口中,或许带着一丝科幻的浪漫与神秘。但在物理学家那里,它代表着宇宙法则最极端、最不容置疑的展现。它是引力取得最终胜利的区域,是时空结构断裂的奇点,是……绝对的禁区。
陈智林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那些构成现代天体物理学基石的概念与公式,每一个都在向他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事件视界(Event Horizon)。 那个有进无出的边界。一旦越过,连宇宙中最快的光子,也无法逃脱其引力的魔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任何形式的探测,无论是机械探测器,还是能量束,一旦跨越那条线,其携带的所有信息都将与外部宇宙永久失联。它们不是被摧毁,而是被永远地囚禁,坠向那个密度无限大、体积无限小的奇点。我们,凭什么去“冲击”一个连光都无法逃逸的领域?我们发送的任何“回应”,岂不是如同朝着无底深渊呐喊,连回声都不会有?
引力潮汐力(Tidal Forces)。 在接近黑洞的过程中,作用于物体头部和脚部的引力差会急剧增大。对于一个恒星质量的黑洞,这种力量足以在很远距离外就将任何物体(包括坚固的航天器乃至原子本身)像拉面条一样撕裂成基本粒子流。人马座A*作为超大质量黑洞,其事件视界附近的潮汐力相对“温和”,但“相对”一词极具欺骗性。那只是意味着你可能在跨越视界时暂时不被撕碎,但任何有形的结构,最终都难逃被拉伸、瓦解的命运,坠入奇点。我们,是用什么去“回应”?是用我们脆弱的血肉之躯,还是我们同样存在物理极限的科技造物?
霍金辐射(Hawking Radiation)与量子效应。 或许,在视界边界,存在着量子理论所预言的、极其微妙的粒子对创生与湮灭过程,可能存在着信息悖论的线索。但这都是理论前沿,是未被证实的猜想,是存在于数学方程式中的可能性。我们能将整个人类文明的命运,赌在这些尚未被观测验证的、极度脆弱的理论假设上吗?
还有信息悖论(Information Paradox) 本身。根据广义相对论,落入黑洞的物体信息会丢失;根据量子力学,信息必须守恒。这个根本性的矛盾,至今悬而未决。一个连自身内部物理规律都存在深刻矛盾的天体,我们如何去理解它的“意图”?它的“邀请”?
这些冰冷的物理事实,像一堵堵无形的高墙,矗立在通往银心的道路上,上面用宇宙最基本的语言刻着四个大字:此路不通。
陈智林用力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令人绝望的图像:探测器在视界外被拉成 spaghetti(意大利面条)状的等离子流;任何信号在越过临界点后戛然而止,只剩下死寂;还有那吞噬一切、代表着物理定律失效的奇点……
“可是……那信号……”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挣扎,“那精确的星图,那指向明确的北斗七星……这难道不是一个‘智能’的证明吗?”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中央通讯屏亮起,特别委员会的辩论片段被实时传输过来(经过必要的保密处理)。争论的声音立刻将陈智林从内心的风暴中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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