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者:陈智林博士
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如同极细微的尘埃,悄无声息地开始在我们的意识深处沉积。
这种感受的降临并非突如其来,没有警示的剧痛,也没有感官的骤然失灵。它更像是一幅原本色彩饱和、笔触锐利的超高清画面,其边缘开始微微晕染,色彩的纯度在不知不觉中降低了一两个百分点;又像是一段完美无瑕的顶级音频,背景底噪被难以察觉地调高了一丝,使得那原本清澈透明的宇宙交响乐,蒙上了一层极薄、却切实存在的纱幔。
我们离开那个依托脉冲星“灯塔”建立的临时坐标点,已经持续“航行”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里的“时间”,并非地球上的钟表计时,而是基于我们意识活动频率的一种内在度量。傅水恒老先生将其称为“意念时序”,一种更贴近意识本质流动节奏的感知单位。若硬要换算成地球时间,恐怕已过去了数个昼夜。在这段旅程中,我们始终维持着一种高度凝聚的“观测态”,意识如同最精密的光学仪器,贪婪地捕捉、分析、记录着沿途的一切。
起初,这种遨游带来的是一种近乎狂喜的充盈感。摆脱了肉体的桎梏,纯粹以意识的形式存在,仿佛我们本身就是宇宙的基本粒子,与真空涨落、与引力涟漪、与无处不在的电磁波谱同频共振。傅愽文小朋友的感知最为敏锐鲜活,他常常像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引导我们去“触摸”一颗恒星的日冕物质抛射激起的空间波纹,或者去“聆听”一对双星系统在引力舞蹈中发出的、常人无法感知的“时空吟唱”。傅老先生则如同一位渊博的向导,不断将我们感知到的现象与人类已知的天文知识相互印证、修正,甚至提出大胆的猜想。而我,陈智林,则努力扮演着记录员和工程师的角色,试图用意识的“语言”去构建一套描述这套全新体验的“逻辑框架”。
我们穿越了广袤而相对空旷的星际空间,其间点缀着稀薄的电离氢区,它们发出黯淡的辉光,如同宇宙中朦胧的薄雾。我们掠过了一些年迈的红巨星,它们体积庞大,光芒温和却透着一丝垂暮的悲凉,周围的行星系统大多已死寂。我们也曾小心翼翼地绕行过几个潜伏在黑暗中的黑洞候选体,它们那吞噬一切光线的视界周围,聚集着因剧烈摩擦而发出炽烈光芒的吸积盘,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蕴含着毁灭与创生两种极端可能性的壮观景象。
每一次新的发现,每一次对未知的探索,都消耗着我们的“意识能量”。这种消耗,起初是愉悦的,如同体育锻炼后肌肉的酸胀,意味着成长和强化。我们会短暂地“静默”片刻,让意识如同海绵一样,吸收、消化刚才的见闻,然后再次充满活力地出发。
然而,不知从哪个“意念时序”单元开始,我率先察觉到一丝异样。
那是在尝试解析一个遥远星系团引力透镜效应的时候。这本是我作为天体物理学家极为熟悉的领域,在计算机模型中模拟过无数次。但当其真实、宏大地呈现在“眼前”时,那扭曲的光弧、多重影像的复杂叠加,需要意识进行极其庞杂的计算和空间重构。就在我全神贯注,试图追溯光源的真正位置时,一股轻微的“眩晕感”袭来。这不是肉体意义上的头晕目眩,而是一种思维上的“打滑”。我的意识焦点像是踩在了一层薄冰上,难以稳定地锁定目标,思绪的线条出现了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断裂和缠绕。
我下意识地“看向”傅老先生和文文。傅老先生的意识投影依旧稳定,但那份原本如古井深潭般的沉静,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如同微风吹过湖面留下的短暂痕迹。而文文,那个通常意识光芒最为活跃、跃动不安的小家伙,此刻也显得有些“安静”。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迫不及待地分享每一个细微的发现,而是更多地只是“跟随”着,他那意识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少许?
“智林,”傅老先生的声音直接在我们的意识链接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是否感到……思绪的流动,不如先前那般顺畅了?”
“是的,傅老。”我立刻回应,并描述了我刚才解析引力透镜时的那种“打滑”感。“而且,文文好像也安静了不少。”
文文的意识传来一阵微弱的波动,带着点疲惫的承认:“爷爷,陈叔叔,我觉得……有点累。看星星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清楚了,有点……像隔着一层脏脏的玻璃。”
“脏玻璃”这个比喻非常贴切。这正是我所感受到的那种“清晰度下降”。宇宙的图景依旧壮丽,但其细节的锐利度,其色彩的鲜活度,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这并非外部环境的变化,而是源于我们感知主体内部的某种“衰减”。
傅老先生沉默了片刻,他的意识如同精密的扫描仪,仔细地探查着我们三人的状态。随后,他缓缓说道:“看来,我们遇到了预料之中的情况——意识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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