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秀妍在门外哆嗦着:“沈婶,他真不是贪钱,那账是仓库那边出的问题,偏偏签名在他那页上。主任说要查,他现在人都留着不让回家。”
沈若棠抬头:“他签的?”
“是。”
“签的时候看没看?”
“他说那天加班太久,眼都花了。”
沈若棠笑,没声音,却让人心发紧。
“眼花签账?这毛病真家传。”
“沈婶——”
“你别‘沈婶’。你们夫妻俩一个敢花,一个敢躲。厂子那点破事,我比你清楚。仓库丢东西要有人担着,你以为签名是装饰?”
贺秀妍慌了,“他真没动那笔钱,我能拿命担。”
“你命不值钱。”沈若棠拿过桌上的账簿,“欠的理不认,早晚连命都得贴。”
贺秀妍急得眼圈发红,“您以前最疼他,现在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留?”
“疼不等于替他还账。
我替他背了半辈子,现在轮到他自己扛。
账不怕多,就怕躲。”
屋里一阵沉默。
贺秀妍抬头看她:“他让我求您借一百,等调查完就还。”
“一百?你们口子真敢张。”沈若棠的语气平稳,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那三间豆腐坊,一年净利才三百出头。你一张嘴要一百,打的算盘比我卖豆腐快。”
“沈婶,我是真没别的法。”
“法没有,理得有。
你要借可以,写清楚——谁借,何时还。
我这人认字,不认嘴。”
贺秀妍愣了:“我写?”
“你写。写上‘宋之叙’,再写‘贺秀妍’,一人一名。”
她从柜里抽出一张纸推过去。
贺秀妍拿起笔,手抖得厉害,写到一半停下:“沈婶,要真不行,您帮我们求求主任,您在镇上说句话比我管用。”
“我说的话,只为我自己。厂子那事我不掺。
求情能救一次,不能救理。”
“可他要真出事,您忍心看着吗?”
沈若棠盯着她:“他挨那一手打时,我也忍心。
理不清,不管谁都得挨。”
贺秀妍咬唇,笔尖落下,歪歪扭扭写完:“若有错账,一月内归还。”
沈若棠接过纸,扫一眼,又拿笔补了一句:
“若赖,母不认子。”
贺秀妍看呆了,嘴唇动了两下,声音几乎发不出来:“沈婶,您真能写出这种话?”
“我写得出,也做得出。”
门外有风带着灰卷进来,沈若棠起身,把纸折成三层。
“这张我留底。你拿一张,他拿一张。
别哭,哭不抵账。”
贺秀妍抹脸,声音干哑:“我明白。”
“明白就走。拿那纸给厂里看,让他们知道——有人替他撑理,不替他遮丑。”
贺秀妍点头,转身时步子踉跄。
沈若棠喊了一句:“等一下。”
她走过去,从抽屉里掏出一张旧收据递过去。
“拿上。这是五十块借条。别忘。”
贺秀妍接过,神情复杂。
“沈婶,您还是心软。”
“我心不软,我算得清。”
贺秀妍走了。
沈若棠回屋,把那份借条放进木匣,指尖在盖上轻轻一顿。
外头传来赵茹安的声音:“妈,谁啊?我听见说厂子。”
“闲事,别问。”
“是大哥的事?”
沈若棠看她一眼:“你要真想帮,就去看看那几个铺子欠账的名单,月底该收钱了。”
赵茹安点头走开。
沈若棠独自坐下。
“这家里,没一个能让我放心的。”
刚放下笔,院门被敲得很急。
“沈婶,出事了!”
是邻居马桂香的声音。
沈若棠皱眉:“又谁家吵架?”
“不是吵架——是之叙,他们厂里来人,说账出大问题,让家属去一趟!”
沈若棠的手顿住,眼神陡然一冷。
“说清楚。”
“说那两百块不是小账,库里短了整整一千,连带着的都得查。”
沈若棠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外衣。
赵茹安急急跑进来:“妈,您去哪?”
“去看看他们怎么查理。”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桌上那只木匣。
“记着,要是真有人来抄家,就守着这匣子。
这屋能塌,理不能塌。”
赵茹安心慌,“妈,您别一个人去,让我跟着。”
“不用。你一跟,我反而不好说话。”
沈若棠拉开门。
街口灰蒙蒙的,几个穿蓝布衣的厂里人站在那,见她出来,互相低声说了几句。
她没理他们,只问一句:“人呢?”
“被留在办公室了。主任说,账有疑点,得问清楚。”
沈若棠走在前头,脚步稳得出奇。
一路上,街坊的视线都在看她——有人想劝一句,又都没敢。
到了厂门口,门卫看见她,犹豫着拦:“沈嫂子,这会儿正查账,您别……”
“我儿子的账,他们要查,我更得在。”
她推开门,厂办公室里灯亮得刺眼,几个人围着一堆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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