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暴雨终于显露出疲态,从连绵不绝的狂暴转为断断续续的淅沥。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工坊区的铁皮棚顶,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是某种冗长乐曲的尾声。
大白河依旧裹挟着浑浊的泥沙奔涌,却已不再试图挣脱堤岸的束缚,河面泛起的白沫如同巨兽褪去的獠牙,渐渐平息在宽阔的河道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洗刷过的清新,混杂着泥土的芬芳与工坊区特有的铁腥味,深吸一口,仿佛能尝到北境土地里蕴藏的倔强生机。
工坊区是整个领地最先沸腾起来的地方。
那巨大的木质水轮 —— 被领民们亲昵地称为 “易之轮”—— 在略显湍急的河水中稳定而有力地旋转着,轮叶拍打水面的声音低沉雄浑,如同大地的脉搏,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动人的乐章。
工匠们早已熟悉了它的节奏,在布伦特的指挥下,高效地利用着这源源不断的动力。
“快!加料!炉温够了!”
布伦特的吼声依旧响亮,却少了以往的焦躁,多了几分沉稳的自信。
他古铜色的胸膛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油光,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昨晚调试水轮时沾上的泥点。
水力驱动的巨型活塞风箱不知疲倦地运作着,木质连杆往复运动,将充足的氧气鼓入高炉,炉膛内白炽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焦炭和铁矿石,发出 “噼啪” 的爆裂声,铁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纯度熔炼出来,在砂型模具中冷却成带着金属光泽的坯料。
另一边,重达数百斤的水力锻锤规律地起落,每一次砸下都地动山摇,震得地面的积水泛起涟漪。
通红的铁锭在锤头下逐渐塑形,火星四溅,如同庆祝的烟花,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滋滋熄灭。
老工匠格伦蹲在不远处,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刚锻打的犁头,刃口的寒光映在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孩童般的欣喜。
“三十年了,” 他喃喃自语,“从没见过这么匀实的铁……”
易站在新筑的石堤上,望着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充盈着一种踏实感。
这种感觉并非源于个人武力的强大,而是来自集体智慧和劳动的成果,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进步。
石堤的缝隙里还残留着筑堤时的草屑,脚边的卵石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圆润,远处的田野里,几个农夫正披着蓑衣修补被暴雨冲毁的田埂,他们的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充满力量。
“大人,您看这新出的犁头!” 老布捧着一个刚刚淬火完成的铁制犁头快步走来,他的布鞋在泥泞中踩出深深的脚印,脸上笑开了花,
“用这水力锤打出来的,又均匀又结实,刃口能劈开山核桃!比咱们以前一锤锤敲出来的强太多了!开春新垦的东岸坡地,就指望这些新家伙了!”
易接过犁头,入手沉甸甸的,刃口闪着寒光。
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刃面,触感光滑如镜,甚至能映出自己的轮廓。
“老布,” 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卷着飘向河面,“还记得三个月前,你说这水轮是‘浪费木材的怪物’吗?”
布伦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炉膛的火焰燎过。
他挠了挠后脑勺,粗粝的指甲蹭掉了几星煤灰:“那时候不是没见识嘛…… 大人您别取笑我。现在看来,这怪物可比十个壮汉还有劲!”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就是…… 就是晚上总听见它转,跟有活儿没干完似的,让人心里发慌。”
易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老布是在担心这来之不易的动力会像暴雨一样转瞬即逝。
“放心,” 他拍了拍布伦特的肩膀,掌心传来对方肌肉的僵硬,“只要大白河还在流,它就会一直转下去。等秋收了,我让科尔给你打一套新工具,用最好的钢。”
布伦特的眼睛亮了,连忙作揖:“谢大人!那我可得让我那些徒弟们多学着点,别到时候跟不上趟!”
他抱着犁头转身跑回工坊,脚步轻快得不像个五十岁的人,泥水溅在他的裤腿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易的目光越过工坊,望向远处大片绿意盎然的田野。
新推行的 “垄作法” 效果显着,庄稼长势喜人,一垄垄作物整齐划一,在雨后阳光下舒展着叶片,叶脉清晰可见,仿佛能看到养分在其中流动。
来自冻土村的老汤姆和藤爷几乎天天泡在地里,两人常常为了垄台的高度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又蹲在田埂上分享同一袋旱烟。
前几天易去巡查时,还看见老汤姆用粗糙的手掌丈量幼苗的高度,藤爷则在一旁用树枝在泥地上计算着行距,他们的皱纹里都沾着泥土,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镇上同样是一片繁荣景象。
得益于与金雀花商会的深度合作和水利工程带来的就业,市场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
来自南方的布匹、食盐、香料,本地产的毛皮、草药、新式农具,还有矮人通过易中转的精铁制品,在临时搭建的木棚下琳琅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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