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尚未穿透大白河畔的浓雾,灰岩镇的青石城墙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氤氲的水汽中。
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河泥的腥气、麦田的青涩与工坊区隐约的铁味,三者交织成北境特有的气息 —— 粗犷,却带着倔强的生机。
城门下的夯土地面被露水浸得发软,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陷入半指深的湿泥,易已经在这里站了近一个时辰,靴底早已被湿气浸透。
他今日特意选了件灰蓝色的旧领主常服,领口的布纹被反复浆洗后泛着僵硬的白光,腰间的制式长剑是三年前皇家军械库淘汰的旧货,剑鞘上的铜环磨得发亮,甚至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站在他身后的艾拉则截然相反,皇家卫队的轻甲在雾气中泛着冷光,肩甲上的鸢尾花纹章被晨露打湿,反而更显锐利 —— 这是他们早已商定的策略:以易的谦卑衬托军队的严谨,以反差消解观察团的戒心。
“马蹄声。” 艾拉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片羽毛落在易耳边。
浓雾深处传来沉闷的蹄铁声,先是零星几点,随后汇成密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最先刺破雾霭的是帝国皇家鸢尾花旗帜,金线绣成的花瓣在晨光中偶尔挣脱雾气的束缚,闪过一道冷冽的光;紧接着是骑兵甲胄的金属反光,如同游弋在墨色海水中的鱼群,缓慢而坚定地逼近。
三辆黑檀木马车紧随其后,车轮碾过路面的积水时,溅起的水花在雾中划出转瞬即逝的银线 —— 这种不带任何家族纹章的奢华,比任何炫耀都更显威慑力。
易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的冷汗在衣摆上悄悄蹭干。
他知道,从这些人踏上灰岩镇土地的那一刻起,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已拉开序幕。
第一辆马车的车门被一只戴着雪白羊皮手套的手推开,马尔科姆?里德的身影在雾中逐渐清晰。
他穿着深灰色镶银边的内务府制服,衣料挺括得像是铁片剪裁而成,连衣摆的垂度都仿佛用铅锤校准过。
下车时,他先是低头审视了片刻裤脚,确认没有沾到丝毫泥点,才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 —— 那目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地扫过易的旧常服、艾拉的银甲,最后落在城墙上哨兵手中的长矛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马尔科姆?里德,奉陛下谕令,任此次北境观察团首席书记官。”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雾气的质感,每个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的冰粒,“阁下想必就是灰岩镇代管者,易?德文希尔领主?”
易上前半步,躬身的幅度精确到四十五度 —— 这是他对着镜子练了三晚的角度,既显恭顺,又不失领主的体面。
“灰岩镇代管者易,恭迎首席书记官阁下及观察团各位大人。”
他刻意让声音带着北境人特有的沙哑,像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北境边陲小镇,房舍简陋,粮草粗劣,若有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大人海涵。”
说话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第二辆马车旁的胖子正费力地挪动身体。
那是财政署的伯纳德专员,此刻正用戴着金丝眼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怀表链上摩挲 —— 易在王都的密报中见过此人,据说他能从一粒麦粒的重量里算出三年后的收成,是个以抠门闻名的老会计。
当伯纳德的脚终于落地时,易下意识地想伸手搀扶,却被对方投来的一记冷光逼退,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试图伸手偷钱袋的乞丐。
“公务在身,不必铺张。” 马尔科姆淡淡回应,侧身让出身后的人。
易的目光迅速扫过队列,将每个人的特征刻入脑海:军务处的劳伦斯爵士身材如枪,左额的浅疤在晨光中泛着粉红,那是被兽人战斧划开的旧伤,据说他因此恨透了北境的一切;元老院的卢西恩议员穿着紫色托加,领口的褶皱里卡着一根细小的羽毛,看他的眼神像在审视一块即将被丢弃的破布;皇家法师塔的埃尔德里奇魔导师最是特别,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如婴孩,法杖顶端的蓝宝石流转着微光,当那目光落在易身上时,他腕间的星穹之引突然发烫,像被一枚烧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最后下车的是金雀花商会的伊薇特执事。
她穿着深棕色的商会制服,领口的银质徽章被雾气打湿,却依旧亮得刺眼。
“易领主,久仰。” 她的笑容标准得如同画中人,声音里的职业化礼貌恰到好处,只有在目光与易交汇的瞬间,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为 “卢西恩是卡修斯的人,小心他的圈套”。
易的指尖在袖中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各位大人一路劳顿,请先移步行政厅稍作休整……”
“不必了。” 马尔科姆抬手打断,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
“时间紧迫,即刻交接。从现在起,观察团接管灰岩镇一切行政、军事、财政权力。所有档案、仓库、军营、工坊,均需无条件接受检查。这是陛下谕令。” 他从助手手中接过一卷羊皮纸,皇帝玉玺的朱红色印记在雾中泛着不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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