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见事已至此,知道再纠缠下去不仅讨不到半点好处,反而可能被这位言辞犀利、心思深沉的王妃抓住更多话柄,引来更大的麻烦,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憋屈、惊惧和熊熊燃烧的怒火,草草行了个礼,声音干涩地道:“既然……既然赏赐已经送到,王妃娘娘也已收下,奴婢……奴婢这就告退,回宫向贵妃娘娘复命!”说完,几乎是片刻不敢停留,带着那两个同样面色惶然的丫鬟,如同身后有恶犬追赶一般,脚步凌乱、近乎落荒而逃地匆匆离开了听雪苑正厅,那背影在门口的光线下拖曳出一道仓皇而灰溜溜的影子。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夏竹才猛地长长舒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整个人像是虚脱般,靠在桌边,拍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后怕道:“王妃,您刚才……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奴婢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那可是贵妃娘娘身边出来的人啊!她们……她们一向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
苏云昭脸上笼罩的冰寒冷意并未因她们的离去而消散,反而更加凝重了几分。她目光沉静地落在夏竹刚刚放在桌面上的那两个华美锦盒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精致的盒身,看清内里隐藏的真正祸心。“厉害的,从来都不是这几个仗势欺人的奴才,”她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的警惕,“而是送出这份‘厚礼’背后的人。这东西,接下了,看似是荣耀,实则是枷锁。我们等于主动将脖子套进了贵妃的绳圈里,日后在这王府,不,是在这京城的一举一动,只怕都难逃她那双在深宫之中窥视的眼睛。”
她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桌边,伸出纤细却稳定的手,亲自逐一打开了那两个锦盒的扣锁。顿时,一室仿佛都被那内里蕴含的华光所照亮。一匹是如同天际晚霞染就、流光溢彩的霞光紫云锦,纹理细腻如云烟,在微弱光线下变幻着迷离的光泽;另一匹是灿若春日初绽、娇嫩明媚的樱草色云锦,鲜艳夺目,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两匹皆是江南织造府精心淬炼、岁贡入宫的极品,真正意义上的寸锦寸金。而那柄静静躺在软缎中的羊脂白玉如意,更是玉质细腻温润如凝脂,通体无瑕,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祥云瑞兽图案,线条流畅灵动,散发着宁静温润却又迫人的贵气,一看便知价值连城,非同凡品。
“东西,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苏云昭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滑腻的锦缎表面,触感极佳,却让她心底的寒意更重。“可惜,锦绣之下,包裹的是砒霜,玉如意上,沾染的是无形之毒。”
“毒?!”夏竹骇然失色,惊惧地看着那两匹美丽的锦缎和玉如意,仿佛上面真的爬满了致命的毒虫。
“不是肉眼可见、入口封喉的剧毒。”苏云昭缓缓摇头,目光幽深,“是比那种毒药更麻烦、更难以防范的东西。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苏云昭,一个背负着罪臣之女身份、刚入王府不过数日、毫无根基背景可言的人,突然得了执掌后宫、权势煊赫的贵妃如此不合常理的厚重赏赐,落在那些时刻盯着王府、盯着听雪苑的各方势力眼中,他们会如何揣测?如何联想?”
夏竹并非愚笨之人,方才只是被宫中来人的气势所慑,此刻经苏云昭一点拨,稍一思索,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他们……他们会觉得王妃您……您早已暗中投靠了贵妃娘娘,是……是贵妃娘娘安插在王府的人!甚至……可能会觉得您入府为妃,本身就是贵妃娘娘和……和林家的安排!那……那王爷那边会怎么想?他本就……本就对您心存疑虑,如此一来,岂不是……”她不敢再说下去,眼中充满了恐惧。
“没错。”苏云昭“啪”地一声合上了锦盒的盖子,那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厅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仿佛为这场无形的危机敲响了警钟。“王爷生性多疑,善于权衡,此举无异于在他本就疑虑重重的心中,又狠狠地扎下了一根尖锐的刺。让他如何还能放心与我‘合作’?此其一。”她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天空,继续冷静地分析,“其二,这赏赐如此招摇过市,毫不掩饰,府中那些或许存在的其他姬妾、那些惯会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的下人,乃至福伯那样心怀鬼胎之人,又会如何看我?嫉妒、眼红、排挤、暗中使绊子……明枪暗箭,只怕从今日起便会接踵而至,防不胜防。林贵妃这一手,根本不是什么恩典,而是彻头彻尾的‘捧杀’!她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让我在这王府里孤立无援,寸步难行,甚至……借刀杀人!”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这东西,绝不能留,至少,绝不能安安稳稳、悄无声息地留在我们这听雪苑里。它必须被送走,而且要以一种足够巧妙、不落人口实的方式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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