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车壁被轻轻叩响,程律书撩开车帘,接过让小厮买来的小兔子糖人,转身递给程央宁。
声音里带着讨好:“是阿兄今日做错了事,没能顾及你的感受,阿兄给你赔罪。”
哪有人天生便不爱热闹的,定是那些年在庄子里,四下无人,长日寂寂,她才不得不学着安静,学着看人眼色。
甚至……学着处处讨好。
每次都把他往三妹妹身边推。
他的四妹妹,明明不该这般懂事的,明明应该与旁的小姑娘一样,在爱里肆意长大。
不必学着处处讨好。
程央宁垂眸,看着琥珀色小兔子形态憨拙,在车帘缝隙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顿了好一会,没接过。
程律书又将糖人往前递了递,语气更软了些:“少吃点,仔细牙疼。你若是喜欢,日后阿兄常给你买。”
他想起上回也是在马车上,四妹妹伤了腿,洛祈川一个糖人便把人哄好了。
他的四妹妹太好哄了。
又怕太好哄。
程央宁伸手接过,久久凝视着那只小兔子,缓缓抬起头,声音很轻:“阿兄知道,我为什么独独喜欢糖人吗?”
没等程律书回答,她便垂眸自顾自说了下去:“以前在府中的时候,阿兄每回下学堂回来,总会给二姐姐和三姐姐带零嘴。带得最多的,便是这糖人。”
“阿兄会牵着她们的手去园子里放纸鸢,三姐姐的笑声隔着小半个院子都能听见。”
她声音渐渐带了些鼻音:“那时候,三姐姐讨厌我,阿兄……大概也是讨厌我的。”
“我只能躲在廊柱后面,或者假山缝隙里,远远看着你们。”
“有一回,我用月钱买了阿兄最喜欢吃的豌豆糕,想要送给阿兄,让阿兄带着我一同玩,哪怕没有糖人也可以。”
“我还记得阿兄那日穿着崭新的宝蓝色锦袍从学堂回府,我等了一下午,高高兴兴捧着糕点凑过去。三姐姐不许阿兄吃我的东西,说我手脏,可我明明很小心,根本没有碰到糕点……”
她声音哽咽了下,乌泱泱的睫毛颤动着,沾了细碎的水光。
“阿兄当时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便把糕点扔进了旁边的荷花池里。”
“那时我便觉得,阿兄是世间最坏的阿兄,明明都是阿兄的妹妹,为何你们都讨厌我……”
她抬起头,泪水不断滑落,总是装着浅笑的眸子里,此时满是化不开的委屈与控诉。
“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是因为我是云姨娘的女儿。夫人不喜欢云姨娘,连带着也不喜欢我。”
“可父亲最在乎的明明是阿兄和姐姐,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教你们习字,我什么都没有……”
耳边的声音钻入程律书耳中,字字都像小锤子般敲在心脏上。
尖锐的疼痛从心口蔓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在即将触及之时,程央宁却偏过头。
她再次抬起泪眼,依然静静望着他:“阿兄如今对我好,记得我喜欢什么,照顾我的情绪,是因为我如今是夫人的孩子,对吗?”
“是因为翠云那封信,让阿兄觉得愧疚,才想弥补我吗?”
“如果没有那封信,没有所谓的真相,阿兄还会像现在这般待见我吗?”
她是真心想要问他。
程律书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锥心的刺痛骤然加剧,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的控诉与质问,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他自以为是的补偿。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明白,四妹妹对糖人的喜欢,从来不是由心底自发而来,而是幼时产生的一种执念。
小时候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如今捧到眼前,早已不是当初的味道。
甜味化开,只会勾起更多痛苦回忆。
他原是想弥补,却在她心口又剜了一刀,再一次伤了她。
程律书思绪混乱如麻。
二妹妹程竹月,因幼时体弱,身有哮症,京中气候不宜,曾被送到江南姨母家休养三年,性子有几分像姨母,温婉了些。
三妹妹程清瑶,是母亲捧在心尖上长大的,宠溺无度,性子也是最像母亲的,养成了如今骄纵的模样。
母亲不喜云姨娘,三妹妹自幼便不喜四妹妹,时常变着法子欺负四妹妹,来讨得母亲欢心。
而他自己呢,明明看见了,却私心向着三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潜意识里也纵容了三妹妹的欺凌。
他错了,错得离谱。
无论母亲与云姨娘之间有何恩怨,四妹妹是无辜的。和他一样,身上流着父亲的血,是他的亲妹妹。
他身为兄长,本该以身作则,护佑幼妹,明辨是非,却一味偏袒,助长歪风,最终将三妹妹纵容成如今这般模样,也将四妹妹伤得如此之深。
四妹妹哪是不恨他,怕是心里早便怨他千百回,却不敢说出来。
他望着程央宁投来的平静目光,让他无处遁形,好似有刀子在凌迟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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