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墨寒子须发皆张,虽压低声音,却威势十足,仿佛一头被触怒的老狮,“正是世道崩坏,才更需坚守我墨家根本!以暴制暴,以杀止杀,只会让这乱世更添戾气,永无宁日!你所为,与那些屠城掠地、视人命如草芥的军阀何异?!这还是墨家吗?”
“姑姑也是为了墨家存续!”墨榫忍不住插嘴,试图缓和,“谭贤他们步步紧逼,手段狠辣,若不强硬反击,被吞并、被剿灭的就是我们……”
“存续?”墨寒子猛地看向他,目光如电,“墨榫,我让你跟随你姑姑,是望你二人相互扶持,取长补短,不是让她走入歧途,你更不该推波助澜!墨家的存续,靠的是道义,是技艺,是天下人对‘兼爱非攻’之道的向往,不是暗杀与火并!谭原……”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陡然一涩,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墨童的身体也随之剧颤,“……他的死,是我毕生之痛。但那是理念之争的悲剧,绝非你今日主动掀起血腥、清理门户的理由!”
“理念之争?”墨童凄然一笑,眼中泪光混着火光,灼灼逼人,“师父,你永远这么清醒,这么正确!可死的不是别人,是我的丈夫!是谭原!你告诉我那是理念之争,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了?如今谭贤要斩草除根,连这孩子都不放过!你告诉我,不攻,不战,不流血,我该如何?坐着等死吗?!等着墨家最后一点血脉火种都被扑灭吗?!”
她字字泣血,洞中众人无不动容。连嬴无疾也微微皱眉,手无声地按在了剑柄上,似乎被这浓烈的悲愤所触动。
张天落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试图注入一丝理性:“乱世求生,确非一道可解。”他目光扫过墨寒子与墨童,“强则强,弱则亡,似是常理。然,墨家非攻之道,亦非怯懦,实乃大勇。只是……勇者如何于虎狼环伺中存身,既不违本心,又能护住所珍视之物,确是千古难题。”
墨榫忍不住再次插话,试图和稀泥:“姑姑,爹,咱们何必在这种时候……”
“住口!”二人异口同声,凌厉的目光瞬间将他钉在原地,墨榫顿时噤若寒蝉,缩了缩脖子。
一旁的老道玄矶子,仿佛刚从神游太虚中归来,轻咳一声,将一直摩挲的几枚铜钱随意抛落在地,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福生无量天尊。”玄矶子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墨家二位,争得是‘该如何’,是攻是守,是战是和,却忘了先问一句‘为何如此’,为何墨家会陷入今日之困局。”
他先是看向墨寒子,目光澄澈:“墨老先生主张非攻,如同天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乃是顺应万物自然生息之大德,不妄动干戈,不恃强凌弱,贫道深以为然。强为之,终招其损。此乃大道。”
接着,他又看向墨童,眼中带着一丝悲悯:“而这位墨姑娘,所见亦非虚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风雨雷霆,肃杀秋冬,亦是天道之行。世道既已崩坏如暴雨倾盆,若只执拗于晴日之规,恐反被雨打风吹去。趋避利害,保全自身,存续血脉宗脉,亦是自然之理,无可厚非。”
他缓步至两人中间,身影在火光下拉长:“墨老先生坚持非攻,合乎天道自然之理。然《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亦云‘大道废,有仁义’。世事变迁,犹如四时更迭,岂有不变之法?岂可执一而终?”
墨寒子眉峰一蹙:“道长此言何意?莫非是说墨家之道错了?”
“非也,非也。”玄矶子从容不迫,摇了摇头,“非攻之义,其根本在乎‘兼爱’二字。然当今乱世,豺狼当道,百姓倒悬,若一味固守成规,罔顾现实,岂非反而违背了墨子兼爱天下百姓之初心?犹如水,随形就势,不变其润下之性,却可变其形态,或溪或河,或江或海,乃至云雾冰雪,终不改其水性。执着于‘不攻’之形,而忘却‘兼爱’之本,岂非舍本逐末?”
嬴无疾冷冷开口,声音如金石:“道长之言,似是而非。墨家非攻,非怯懦避战,乃以守为攻,以义制暴。自有其坚守与力量。”他转向墨童,“然墨童姑娘所为,复仇泄愤有余,而以义制暴不足,已越界矣,非墨家正道。”
张天落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三家之言,皆有其理。墨老先生坚守道义之本,墨童姑娘务实求存之策,道长通变达权之论。然墨门内争,无论初衷为何,至今已流太多血矣。仇恨滋生更多仇恨,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洞外恰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长空,刹那间的光芒映亮每个人脸上复杂的神色——挣扎、愤怒、悲痛、迷茫。紧随而来的雷声轰鸣而至,震得山洞微颤,碎石簌簌落下。
墨寒子望着洞外如注的暴雨,良久,化作一声沉重叹息:“我教弟子非攻,非教其懦弱,乃教其明辨是非,知何时该守,何时……”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困惑,“何时该死守。或许……或许我也过于执着于‘守’之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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