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霾。大地荒芜,路旁枯树伸展着光秃的枝桠,如无数只绝望伸向苍穹的枯手。田间稀疏萎靡的庄稼伏在龟裂的土里,苟延残喘。黄土沟壑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白骨,勉强维持人形或零落混于尘土。几只皮包骨头的野狗在远处逡巡,绿眼警惕,喉间滚动着贪婪的低呜。一只漆黑的乌鸦扑棱棱落在一具半掩的骸骨上,坚硬的喙啄着灰白的头盖骨,发出空洞的“笃笃”声。
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用绳子牵着一串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的流民前行。其中一个汉子手里还拎着个瘦小的女孩,像提着一件没有分量的货物。汉子们连说带笑,兴奋异常——今日“收获”颇丰。这片曾富饶的土地,在各方势力轮番洗劫下,早已沦为一片死地。
“乱世里,要么钻山沟,要么奔大城,活路有的是!偏往这死地跑,眼瞎!活该受罪,活该被吃!哈哈哈!”领头的汉子强哥得意地扫视着被捆的“两脚羊”,眼中闪烁着残忍的贪婪。
“强哥…饿得慌,咱是不是先炖……”一个瘦小如猴的汉子涎着脸凑近,目光在流民身上逡巡。
“瞧你这鬼样!干吃不长膘,干活没力气,先炖了你?”强哥眼一瞪,凶光毕露。
瘦猴一哆嗦,忙不迭地赔笑:“我…我没肉,塞牙缝都不够,不好吃不好吃!”
“怂样!轮不到你。”强哥嗤笑一声,目光转向被拎着的小女孩,带着评估牲口般的审视。
瘦猴搓搓手,眼中泛起凶光:“那小丫头片子没用,要不先……”
“红姐要的人。”强哥冷冷一句。
“红姐”二字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气,瘦猴瞬间噤声,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言。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慌不忙,如同死神在荒原上的悠闲漫步。
前方土路的另一侧,一个背着剑的少年走走停停,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不合时宜的好奇。他有时甚至在路边挖掘,翻找着早已不存在的食物,最终只是失望地摇摇头:“什么吃的都没了。”风卷着沙土刮过他蒙尘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带来铁锈与腐败混合的甜腥气息。他沉默地走着,目光掠过沟堑里的累累白骨、枯枝上飘荡的破衣襟,最终落在远处田埂一点异样的颜色上。少年背负着一把用粗布缠裹的剑,只露出磨损发亮的乌木剑柄。他本是山中野童,偶然在山洞寻得此剑与三枚铜钱,便背剑下山,铜钱则被他随手藏匿。
少年看到了对面的人,对面也发现了他。
“又来肥羊!”强哥大喜过望,“栓子,上!”
他身旁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木讷却眼神凶狠的汉子栓子应声跃出,如蛮牛般直扑少年。抓人,栓子最是利落,从无废话。少年刚想招呼,见对方凶神恶煞抓来,再纯良也明白了险境。他转身便跑,在山中练就的腿脚迅捷灵活,栓子怒吼连连却始终追之不上。少年绕着人群疾奔,手中破剑寒光一闪,开始抽冷子割捆缚流民的绳索。几圈下来,绳索已七零八落。
“都上!抓住那小子!”强哥急吼。场面顿时大乱,有人追捕少年,有人趁机奔逃。
正混乱间,远处烟尘骤起,蹄声如闷雷滚动!一队骑兵飞驰而来,卷起漫天黄尘。强哥瞥见那狰狞的旗帜,登时魂飞魄散——杀人狂赵思倌的骑兵!他二话不说,拽起栓子和吓傻的瘦猴,滚进旁边深沟,仓惶遁走,连“收获”也顾不上了。
骑兵转瞬即至,刀光闪处,无论奔逃的活人还是地上佯装死尸的,皆被无情劈砍、补刀。他们如一阵死亡旋风掠过,很快消失在滚滚尘土中,只留下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弥漫在死寂的荒野,以及满地新添的、尚在抽搐的尸体。
一棵枯树旁,泥土簌簌落下,背剑少年扒开身上的浮土站了起来,心有余悸地喘息着。骑兵杀到时,一股源自本能的、对死亡气息的极度警觉骤然爆发,让他瞬间扑入浅坑覆土,躲过了这场死劫。看着路上横七竖八的新尸,一种麻木而沉重的痛感弥漫心头。他拔出剑,沉默地挖了几个浅坑,草草掩埋了这些不幸者,动作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疲惫。
稍作喘息,他摸了摸怀中仅剩的两枚干瘪野果,吃下一颗,整理了一下同样蒙尘的衣衫,准备继续前行。
刚走几步,他忽觉异样,目光投向一处低矮的田埂。
田埂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像被遗弃的幼兽。破旧单衣裹着瘦骨嶙峋的身体,枯草般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最刺入少年眼中的,是她那双紧紧交叠在胸前的小手。手里,捧着一只早已僵硬冰冷的小麻雀。羽毛凌乱,小小的身躯再无生气。女孩的手指带着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一遍遍抚摸着麻雀冰冷的羽毛,指肚轻轻划过它紧闭的眼睑。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对着这早无生机的伙伴,倾诉着无人能懂的秘密,仿佛那是她与这冰冷世界最后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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