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目的伤,自然不能轻饶。”白启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这里有半块省下的麦饼和一点盐,”他说着,从怀中贴身处掏出一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油纸包,小心打开,露出里面半块黑硬得如同石头的粗糙麦饼和一小撮泛黄的粗盐颗粒——这在长城工地上,是堪比黄金的硬通货,是能吊命的宝贝!“权当赔罪,给头目补补气血。剩下的责罚,自有苦役消受。”他将油纸包递前一步。
王头目看着那半块麦饼和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在这鬼地方,食物和盐就是命!他又看看白启那张沉静却隐含锋芒的脸,那深邃目光中透出的无形压力,再看看周围刑徒们虽然依旧麻木但隐隐投来的、带着某种无声力量的目光……他心中飞快权衡。杀了眼前这个疯狗般的骊山刑徒容易,但白启在刑徒中威信极高,闹大了激起众怒,在这鞭长莫及的地方,自己未必能讨到好。他一把夺过油纸包,恶狠狠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瞪了张天落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算你小子走了八辈子血霉的运!有白启给你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天!就给你三天!你一个人,把那边堆着的石料,全给我搬到三号烽台基座!少一块,搬不完,老子活埋了你!把你砌进这长城里!”他喘着粗气,又转向白启,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还有你,白启!看好这条疯狗!他再敢出半点幺蛾子,老子连你一块剁了!扔下去喂秃鹫!”骂骂咧咧地捂着剧痛的手腕,在秦卒的簇拥下悻悻离去。
致命的危机暂时解除,张天落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浑身脱力,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靠着冰冷刺骨的山崖壁,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雪水浸透破烂的裤子,刺入肌肤,他却浑然不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进冰刀,刺得肺叶生疼,眼前阵阵发黑。
白启走到他面前,沉默地蹲下身。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伸出粗糙但稳定的手,小心地避开鞭伤,轻轻扯开张天落肩背处被血污和冰碴黏住的破烂囚衣。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同样破旧不堪的赭衣内侧,用力撕下一条相对干净、还算柔软的布条。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比拇指略大、磨得光滑的小陶罐,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刺鼻、混合着草药和某种动物油脂的气味弥漫开来。他用手指挖出些黑乎乎、粘稠的药膏,动作沉稳而仔细地涂抹在张天落皮开肉绽的鞭伤上。药膏触体冰凉刺骨,随即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但神奇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剧痛竟真的缓解了不少,带来一丝麻木的暖意。
“你…为何救我?”张天落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深的不解,他看着眼前这张与后世烽火台上那个断臂身影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沧桑与岁月磨砺的刚毅脸庞。
白启手上动作不停,声音低沉平缓,如同脚下万年不化的冻土:“蝼蚁尚且偷生。在这里,活着不易。”他顿了顿,抬眼,那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张天落脸上,似乎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的灵魂,“你的眼神,不像这里的人。”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的笃定,“像…一头闯入了绝境、受了伤、找不到归路的孤狼。”
张天落心头剧震,如同被重锤击中!迷路?他确实迷路了,彻底迷失在这无尽诡异、充满恶意的时空轮回里,找不到起点,也看不到归途!
“我叫白启。曾是燕赵游侠,因私斗误杀权贵之子,被发配至此,筑城赎罪。”白启简单地介绍自己,语气中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愤懑不平,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近乎认命般的坦然,以及那沉静目光深处,一丝永不磨灭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不屈。“你呢?来自骊山?”他的目光带着询问。
张天落张了张嘴,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翻滚、冲撞:穿越者?钥匙?信标?轮回?这些荒诞离奇的真相,说出来只会被当成彻底失心疯的疯子。他最终颓然地摇了摇头,眼神中的茫然与绝望真实得令人心碎:“我叫张天落…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语气中的空洞与绝望,仿佛灵魂都被抽离。
白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包容一切离奇与苦难。他没有追问,只是用那只沾着药膏的手,沉稳而有力地拍了拍张天落没有受伤的另一侧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注入一丝活下去的勇气。“活着,就有路。先熬过眼前。”他收回手,指向王头目刚才所指的方向——那里堆叠着七八块巨大无比、棱角狰狞、覆盖着厚厚冰雪的条石,如同一座微型的死亡之山。“那堆石头,三天。我帮你一半。”
“不!我自己…”张天落下意识想拒绝,他不愿连累这个刚刚从鬼门关拉回自己一命的恩人,更不愿欠下这沉重如山的救命债。
“逞强,会死。”白启打断他,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不容置疑,“在这里,一个人,活不下去。想活,就得抱团。”他说完,不再给张天落反驳的机会,霍然起身。他活动了一下带着沉重镣铐的手腕和脚踝,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在唤醒沉睡的力量。然后,他径直走向那堆令人望而生畏的巨石,目光锁定其中一块最为巨大、布满尖锐冰棱的条石。他俯身,双脚如同生根般稳稳踏在冰雪上,腰背如一张蓄满力量的强弓般猛然绷紧,双腿肌肉虬结贲起,喉间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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