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庄重得近乎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那抹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上。
她屏息凝神,手腕悬空,笔尖饱蘸浓墨,却迟迟未曾落下。
高座上,太后雍容华贵的面庞上看不出喜怒,只有历经岁月沉淀的威仪。
侍立在侧的安阳公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她已笃定朱婉清不过是虚张声势,只待她出丑,便要狠狠踩上一脚。
周遭的秀女与宫妃们,心思各异,有幸灾乐祸,有冷眼旁观,亦有少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敲击在人心头上。
就在那太监几乎要再次出声催促的瞬间,朱婉清动了。
她眼神一凝,周身气质陡然一变,之前的谦卑温顺尽数化为沉静与专注。
手腕沉稳落下,笔走龙蛇,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滞涩。
她画的并非时下流行的工笔重彩,亦非一味追求写意的泼墨,而是巧妙地融合了二者之长。
笔锋勾勒间,山峦的轮廓以简洁而富有力量的线条呈现,带着一种迥异于当下画风的透视与立体感,那是她记忆中现代素描基础的潜移默化。
而渲染云雾、林木时,她又运用了传统的皴擦点染技法,墨色浓淡相宜,层次分明。
她心中无他,唯有那日重生后,于朱府后园遥望远方天际时,心中涌起的对自由与新生的无限渴望与想象。
那心境,竟意外地与李白诗中那缥缈险峻、超脱凡尘的仙山意境隐隐相合。
她将这份挣扎、希冀与不屈,全然倾注于笔端。
殿内寂静无声,只闻笔尖与宣纸摩擦的细微沙沙声。
众人起初或带轻视,但随着画作渐成,脸上的神色慢慢变了。
那画中的山,奇崛而充满生机,云海翻涌,仿佛有灵韵流动其间,一种磅礴而高远的气势透过纸面,扑面而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朱婉清轻轻搁下笔,后退一步,再次垂首敛目,恭敬道:“臣女拙作已完成,请太后、皇后娘娘御览。”
两名太监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幅《梦游天姥吟留别》意境图举起,呈至太后的面前。
太后原本半阖的眼眸缓缓睁开,目光落在画上的一刹那,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异。
她身体微微前倾,看得比方才任何一幅作品都要仔细。
画作旁,是朱婉清以清秀却暗藏风骨的小楷抄录的诗歌片段:“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画与诗,相得益彰,将那种脱离现实、神游天外的浪漫与不羁展现得淋漓尽致。
良久,太后抬起眼,目光落在下方那抹沉静的身影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朱氏婉清。”
“臣女在。”
“抬起头来。”
朱婉清依言抬头,目光谦恭而不卑怯,迎上太后审视的视线。
“哀家观此画,格局不俗,气韵生动,更难得的是其中一股蓬勃向上之气,与你年纪颇有些不符。”太后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作画时,心中所想为何?”
这个问题,比单纯的品评画技更加犀利,直指本心。
朱婉清心念电转,知道这是关键时刻,绝不能言不由衷。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恳切:“回太后娘娘,臣女不敢隐瞒。入选宫廷,得见天颜,于臣女而言,便如窥见一方全新天地,心中既有敬畏,亦有无限憧憬。作画时,臣女心有戚戚,只盼能如诗中仙人所言,挣脱凡俗桎梏,追寻更高远之境。此身虽在凡尘,此心却愿效仿先贤,勇毅精进,以报天恩。笔下不觉便带出了这份妄念,请太后恕罪。”
她这番话,既解释了画中意境的来源,表达了对宫廷的敬畏与向往,又巧妙地将“挣脱桎梏”指向了对更高精神境界和自身责任的追求,而非对现实的不满,同时姿态放得极低。
太后闻言,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殿内落针可闻。
安阳公主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没想到朱婉清竟能说出这样一番滴水不漏又贴合意境的话来。
忽然,太后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清晰的弧度,脸上严肃的线条柔和下来,眼中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她轻轻颔首,声音也带上了温度:“好一个此身虽在凡尘,此心却愿效仿先贤,勇毅精进!小小年纪,有此心胸与志气,更为难得的是,这份灵性与才情。”
她转向身旁的皇后,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皇后,你看如何?哀家许久未见如此有风骨、有气韵的画作了,更未见如此心思澄澈,言之有物的孩子。”
皇后何等聪慧,立刻含笑附和:“太后娘娘慧眼如炬。朱秀女此画,意境高远,技法融汇古今,确实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份赤子之心与凌云之志,臣妾也觉甚好。”
太后满意地转回头,对朱婉清温言道:“起来吧。你的画,哀家很喜欢。你的心思,哀家也明白了。望你永葆此心,不负今日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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