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车刚拐进钢铁厂外围的土路,车厢里的喧闹声就戛然而止。先是前排有人捂住口鼻,紧接着,“嗤”的抽气声连成一片——一股浓烈的硫磺味混着铁锈气钻进来,像有人把烧红的烙铁扔进了臭水沟,呛得人喉咙发紧。林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围墙,墙面上的斑驳污渍像块烂疮,黄色的液痕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墙根积成一滩滩墨绿色的水洼。
“大家忍一下,前面就是排污口。”林辰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闷响。他提前让人联系了厂区负责人,却被以“生产安全”为由挡了三次,最后是带着市环保局的执法证才硬闯进来的。车刚停稳,他就率先推门下了车,皮鞋踩在松软的泥地上,陷下去半寸,鞋底瞬间沾上一层黑褐色的淤泥,散发着腥甜的腐味。
“这边走。”他抬手示意,手指向不远处的水沟。那本是厂里的排污明渠,此刻水面泛着诡异的墨绿色,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被风一吹,就像块腐烂的肥肉在水面上蠕动。有位戴眼镜的女士掏出手机录像,镜头刚对准水面,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口罩滑到下巴上,她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涨红:“这味儿……简直了!”
林辰蹲下身,从旁边的工具包里拿出个透明玻璃瓶,伸手往水里一舀。瓶身刚离开水面,就见那墨绿色的液体里浮出无数细小的杂质,像活着的虫子一样扭动。他把瓶子举起来,对着阳光,瓶壁上很快凝结出一层油乎乎的东西。“这就是未经处理的工业废水,里面含有重金属和氰化物,直接排进旁边的河道,再顺着水流渗进地下水……”
话没说完,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位穿碎花裙的年轻妈妈正弯腰给孩子擦眼泪,孩子不知何时扯掉了口罩,此刻正捂着胸口咳嗽,小脸憋得发紫。“快上车!”林辰立刻喊,旁边的志愿者赶紧扶住那对母子往回走。年轻妈妈回头时,眼圈红得厉害:“我家就在河下游的小区,平时还带孩子去河边玩……”
“别急着下定论,说不定是故意弄来的污水吓唬人呢。”人群里突然响起个不和谐的声音,是新城某业主群的群主,他举着手机直播,镜头怼得很近,“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厂子,能不管不顾地乱排?”
林辰没理他,只是从包里掏出个pH试纸,扔进刚才舀水的瓶子里。试纸瞬间变成了深紫色,比标准色卡上的“强碱性”还要深两个度。“国家标准是pH值6到9,这里的水,已经能直接腐蚀皮肤了。”他说着,指向水渠对岸的菜地,“那边种的菜,就是用这水浇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菜地的蔬菜长得异常茂盛,叶片肥绿得发亮,与周围枯黄的杂草形成刺眼的对比。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农正蹲在地里拔萝卜,听到动静,直起身来,手里举着个畸形的萝卜——上面长了三个分叉,像只扭曲的手。
“老叔,您这菜用啥浇的啊?”林辰走过去,声音放轻了些。
老农眯着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叹了口气:“还能有啥?就渠里的水呗。”他指了指菜地边缘的小水沟,里面的水也是墨绿色的,“这水‘肥’,菜长得快,就是……”他把那畸形萝卜往地上一扔,“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怪,有时候还带着股怪味。”
林辰蹲下身,拔起旁边一棵青菜。根须上缠着半透明的塑料袋,撕开后,露出下面黑乎乎的泥土,用指甲一刮就簌簌掉渣,还带着股铁锈味。“这不是土,”他捏起一点放在手心搓了搓,黑色的粉末从指缝漏下去,“是焦化厂的废渣,重金属含量超标几十倍。”
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刚才质疑的业主群主举着手机,镜头晃了晃,嘴里嘟囔着“太假了”,却悄悄关掉了直播。有位戴安全帽的工人混在人群里,此刻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面退——他袖口的厂徽还没来得及摘掉。
返程时,车厢里安静得可怕。刚才直播的业主群主红着眼圈,突然开口:“我以前总觉得老工业区的人‘活该住得差’,是他们自己选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哽咽,“现在才知道,这污染哪分什么新旧区,早晚要飘过来的。”
林辰看着车窗外倒退的烟囱,那些烟囱正冒着滚滚浓烟,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拖出长长的尾巴。他想起高明昨天说的“唇亡齿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这些年,新城的业主嫌老工业区环境差,老工业区的居民怨新城抢了资源,可在污染面前,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
车刚到集合点,林辰的手机就响了,是宣传部的同事:“你组织的参观视频火了,半小时转发量过万!”他刚想笑,就听对方压低声音,“但……后台数据不对,刚接到通知,要被限流了。”
林辰皱起眉:“谁的通知?”
“说是‘上面’,技术人员查了,有‘特殊账号’在批量上传‘工业成就’的视频,全是钢铁厂的流水线、获奖证书,把你的视频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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