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才人被贬入冷宫的消息,在洛阳宫城的平静气氛下激起了几圈不易察觉的涟漪,随后迅速被更严格的宫规和更沉寂的表象所覆盖。
立政殿的铁腕处置,让所有妃嫔都清晰地认识到,那位平日看似宽和、孕中更显柔婉的晋王妃,在触及底线时,会展现出何等果决冷酷的一面。
各宫之间的走动明显减少,私下馈赠几乎绝迹,连说话都比往日更谨慎三分。
慕容婉布下的网悄然收紧,王贵人(王雨柔)宫中一切如常,那位出身太原王氏旁支的贵人依旧每日读书、绣花、礼佛,安静得近乎透明。
其他几个曾被重点关注的宫室,也未见异常动静。然而,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立政殿的主人更加确信,某些东西只是沉潜了下去,并未消失。
建都四年的冬天,在几场不大不小的雪中悄然而至。年关将近,宫中开始筹备各种庆典。
腊月二十三祭灶,二十四扫尘,各宫忙忙碌碌,似乎冲淡了些许紧绷的气氛。转眼到了上元佳节,这是新年第一个月圆之夜,按例皇室需在宫中设家宴,与宗亲共庆。
今年的上元家宴设在修缮一新的“麟德殿”。殿宇巍峨,灯火通明,数百盏宫灯、琉璃灯、羊角灯将大殿映照得亮如白昼。殿内温暖如春,鎏金铜兽炉中吐出袅袅瑞脑香气。
御案居中而设,稍侧下方是摄政王李贞的席位,再下方则是宗室亲王、郡王、长公主等的座位。因是家宴,气氛比大朝会轻松许多,身着各色礼服的宗亲们按序入座,低声谈笑,孩童们也被允许在场,更添几分热闹。
李贞携武媚娘入殿时,殿中众人起身行礼。
武媚娘孕期已近八月,腹部高高隆起,行动略显迟缓,但在华服妆容的映衬下,气度雍容沉静,与李贞并肩而行,丝毫不见疲态。
李贞今日穿着绛紫色亲王常服,头戴玉冠,面容在辉煌灯火下显得格外英挺,他含笑向众人颔首,目光扫过殿内,在几个年长的宗室长辈脸上略作停留。
帝座空悬。片刻后,内侍高唱:“陛下驾到——”
七岁的皇帝李孝,身着明黄色常服,在小黄门和内侍的簇拥下步入大殿。他比几个月前似乎长高了些,但身形依旧单薄,脸上带着符合年龄的、略显拘谨的庄重。他在御座坐下,接受众人朝拜。礼毕,宴会正式开始。
丝竹声起,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李贞坐于御座左下首第一位,武媚娘在他身侧。
李弘穿着小小的亲王服,坐在李贞下首的专属小案后,规规矩矩,只是大眼睛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金明珠、高慧姬等几位高位妃嫔也在稍远些的席位就坐。
宴会气氛起初融洽。李贞与几位年长的皇叔、堂兄谈笑风生,话题从边关冬防聊到洛阳新开的西市,又从农事收成说到即将开始的春闱。
他言辞恳切,态度恭敬而不失亲热,对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尤为礼遇,亲自执壶为他们斟酒。宗亲们见他手握大权却毫无骄矜之色,对皇室长辈依旧守礼,心下也颇为受用,席间笑声不断。
“王叔尝尝这个,”李贞亲自用银箸夹了一块炙烤得金黄酥嫩的鹿肉,放到身旁河间郡王李孝恭的碟中,“这是南山猎场新进的鹿,肉质鲜嫩,用西域香料腌制过,风味独特。”
年过六旬的李孝恭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捻须笑道:“晋王有心了。老夫牙口还好,就爱吃这口。”
他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嗯,火候正好,香料也配得妙。说起来,当年你父皇在时,也最爱秋猎后围炉炙鹿……”
提到先帝,席间气氛微凝。
李贞神色也黯了黯,举杯道:“父皇若在,见此四海升平,宗亲和睦,定感欣慰。侄儿敬王叔一杯。”
“好,好!”李孝恭举杯饮尽,看向李贞的目光多了几分慈和与感慨。
另一侧,李贞也不时照顾身旁的武媚娘和李弘。见武媚娘多看了某道清蒸鲥鱼一眼,他便示意宫人将鱼腹最嫩且无刺的部分剔出,送至她面前。
看到李弘眼巴巴望着案上一碟玲珑剔透的水晶龙凤糕,又怕规矩不敢伸筷,他便笑着夹了一块放到儿子碟中,低声道:“慢点吃,别噎着。”
李弘立刻咧嘴笑了,小口小口吃起来,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父慈子孝,夫妇和睦,兄友弟恭。灯火辉煌,笑语晏晏,丝竹悦耳,美食当前。这似乎是一幅再完美不过的天家亲情、其乐融融的画面。
然而,在这片和乐景象中,有一个人,却仿佛一个沉默的剪影,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皇帝李孝,独自高踞御座。他的面前摆放着最精美的餐具,最珍贵的菜肴,可他的筷子很少动。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端起面前的琥珀色御酒,浅浅啜饮一口。
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低垂着,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或者面前雕龙刻凤的金盘玉碗。只有当席间爆发出一阵笑声,或李贞亲切地与李弘低语时,他才会抬起眼,飞快地、极深地瞥过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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