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于国于家无尺寸之功,躲在洛阳赏花遛鸟,倒有闲心对功臣指手画脚,说什么‘功高不赏’、‘主少国疑’,我呸!分明是自己无能,便见不得旁人有功!”
他这番话如同炸雷,席间瞬间死寂。韩王李元嘉脸上的笑容僵住,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阴鸷。
“十七弟醉了。”他放下酒杯,淡淡道,“本王只是忧心国事,何来指手画脚之说?既然十七弟不喜,不提便是。来人,给霍王上醒酒汤。”
宴席不欢而散。但霍王当众的驳斥,也清晰地表明,宗室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仍有许多人感念李贞的功绩,或至少不愿卷入这等敏感的争端。
两仪殿偏殿,清晖堂。
殿内温暖如春,角落里的银霜炭无声燃烧。武媚娘端坐于宽大的紫檀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今日的奏章和察事厅的密报。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常服,外罩浅杏色半臂,发髻简单绾就,只簪一支白玉簪,脂粉淡施,却更显眉目如画,气度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紧绷到极致的清醒与警惕。
慕容婉侍立一旁,低声禀报着韩王府的动静,官员的串联,以及市井间越来越露骨的“劝进”流言。
“……韩王三日前,秘密会见了右监门卫中郎将陈平,以赏画为名,闭门交谈近一个时辰。昨日,其府中长史又‘偶遇’了左骁卫一名掌管武库的校尉。接触都很隐秘,但我们的人在场。”
慕容婉的声音平稳清晰,“另外,西市两家最大的骡马行,近日有多笔来源不明的大额买卖,买主似乎都与韩王府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奴婢怀疑,他在暗中准备马匹,或许……不止是用于出行。”
武媚娘目光从奏章上抬起,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联络军官,购置马匹……他是想等王爷回京时,制造些‘意外’,还是想……干脆铤而走险?”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目前尚无确凿证据指向兵变,但不得不防。”慕容婉道,“奴婢已加派人手,盯紧了右监门卫和左骁卫相关人等,以及那几家骡马行。
韩王府内,那位新得宠的歌姬‘绿珠’身边的小丫鬟,是我们的人。昨日绿珠侍寝时,韩王酒后曾喃喃说‘快了…就等东风了…’。”
“东风?”武媚娘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指王爷凯旋的大军,还是指……王爷回京路上可能遇到的‘意外’?”
她不再追问,转而问道:“陛下那边呢?杜翰林近日都教了些什么?”
慕容婉略一迟疑,道:“杜翰林前日讲《汉书》,提到了‘王莽谦恭未篡时’的典故,并对陛下说,看人不能只看一时言行,更要观其心志,察其始终。
尤其身为人君,需有明辨忠奸之智,不因流言而疑功臣,亦不因阿谀而近小人。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当时在场的宫人,有几个神色有异,奴婢已记下了。”
武媚娘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杜恒这是在用他的方式,既教育李孝,也隐约表明自己的态度么?这倒是意外之喜。
“知道了。”她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奏章。最上面几份,依旧是请加尊号、议“九锡”的。
她拿起朱笔,在其中一份文辞最华美、引经据典最繁复的奏疏上,批了两个字:“已阅”。然后将其扔到一旁那摞“留中不发”的文件堆上,动作流畅,不见丝毫火气。
次日小朝会,气氛明显比往日凝重。几位官员再次旧事重提,虽然不敢再明言“九锡”,但“殊礼”、“崇封”之类的字眼层出不穷。一位年迈的御史甚至老泪纵横,陈述“有功不赏,将士寒心”的大道理。
武媚娘一直静静听着,直到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殿中安静下来,她才缓缓开口。
武媚娘声音清越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摄政王殿下与北征将士之功,天地可鉴,朝廷绝不会忘,天下人亦不会忘。”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然,此刻殿下尚在归途,前线将士方卸甲血,朝廷首要之务,乃是犒赏有功,抚恤伤亡,安定边陲,恢复民生。
一切封赏礼仪,待殿下凯旋还朝,自有陛下圣裁,百官公议,以彰朝廷之信,昭天下之公。此时妄加议论,非但不能体恤功臣辛劳,反会徒扰前线军心,搅乱朝野视听。诸公皆国家柱石,当明此理,共维大局。”
一番话,既肯定了功劳,又明确了要等李贞回来由皇帝和百官议定,更将此时议论定性为“徒扰军心”、“搅乱视听”,再次四两拨千斤,将汹涌的暗流暂时挡回。
她随即宣布:“传本宫谕令,北征将士赏赐,在原有基础上,再加三成!阵亡者抚恤加倍,其家免赋五年!此令由兵部、户部即刻执行,不得延误!”
这道命令迅速通过朝廷邸报和快马发往各地,尤其是边军和即将凯旋的大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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