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关外带来的凛冽雪意,扑打在洛阳城巍峨的城墙上,却丝毫未能冷却这座都城几乎要沸腾的热度。
自入冬以来,关于摄政王东征大捷、即将凯旋的消息,便如同燎原的野火,燃遍了每一个坊市,点燃了每一颗人心。
当那象征着王师前锋的玄色旌旗,终于出现在洛阳东方的地平线上时,积蓄已久的狂热,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爆发了。
从长夏门到定鼎门,从宽阔的御道到两侧鳞次栉比的坊墙,早已被自发涌出、望眼欲穿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金吾卫、南衙十六卫的兵丁全副武装,在人群中隔出通道,维持着秩序,但他们的脸上,也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彩绸、锦幡从楼阁的每一扇窗户垂下,鲜花、彩纸如同不要钱般洒落,尽管寒风刺骨,但人们呼出的白气与震天的欢呼,却仿佛将空气都灼热了。
午时正,阳光难得地穿透冬日的阴云,洒下一片金辉。地平线上,黑色的潮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先是如林的旌旗,猎猎招展,上面绣着的“李”、“唐”、“摄政王”等字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接着是滚滚如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与脚步声,沉重、有力,踏在每一个观礼者的心上。然后,是盔甲与兵刃反射出的、令人不敢直视的森然寒光,如同移动的金属山脉,缓缓压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百名玄甲精骑,人马皆覆重甲,只露双眼,沉默如铁,自有一股百战余生的凛冽杀气。其后是各军功勋卓着的将领旗号,程务挺、苏定方、薛仁贵……
一面面染着硝烟与血迹的战旗,无声诉说着数月征战的惨烈与辉煌。再往后,是缴获的敌军仪仗、兵器,以及被绳索串联、垂头丧气的各族俘虏,引得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唾骂与欢呼声交织。
终于,在万千道目光的聚焦下,那面最高、最大的玄底金边、绣着四爪金龙的“摄政王”大纛,出现了。大纛之下,一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战马“追风”昂然而来。
马背上,李贞一身明光鎏金锁子甲,外罩猩红织金蟠螭纹披风,头戴凤翅兜鍪,盔缨赤红如火。
李贞的面容比出征前更加清瘦冷峻,皮肤被塞外的风雪打磨得粗糙了些,留下了明显的风霜痕迹。
但他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锐亮,如同寒夜中最亮的星辰,顾盼之间,自有睥睨天下的威仪与历经血火洗礼后的沉静。
李贞左手控缰,右臂自然垂于身侧,旧伤似乎已无大碍。
他就这样,在震耳欲聋的“王爷千岁!”“大唐万胜!”的欢呼声浪中,缓缓策马,行过欢呼的人群,行过挂满彩绸的街巷,朝着那巍峨的皇城,沉稳前行。
皇城,承天门外,盛大的凯旋仪式已然准备就绪。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使臣,皆按品级肃立。御座设在承天门城楼之上,年幼的皇帝李孝身着衮服,端坐其中,小脸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发红。
他的身侧稍后,设有一座略低、但同样尊贵显眼的凤座。此刻,风座之上,武媚娘正襟危坐。
她今日的装束,堪称极尽隆重。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环绕,正中一枚硕大的东珠,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威严的光华。身着明黄色织金绣凤纹祎衣,外罩同色绣云龙纹大衫,庄重华贵,仪态万方。
她脸上敷着恰到好处的脂粉,眉眼精致,唇色鲜妍,将数月监国的疲惫与风霜尽数遮掩,只余下属于大唐摄政王妃、代君主监国的雍容气度与无上威仪。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望向御道尽头,等待着那支凯旋大军的到来,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
当李贞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承天门前宽阔的广场上,当他在万千目光注视下翻身下马,步履沉稳地走向御阶时,城楼上下,钟鼓齐鸣,礼乐奏响。武媚娘与皇帝一同起身。
在礼官的唱赞声中,李贞于御阶之下,单膝跪地,向御座上的皇帝行了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清晰:“臣李贞,奉旨东征,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今已平定东北边患,扫荡不臣,擒斩敌酋,特此缴旨复命!”
小皇帝在李贞威严的目光与如山的气势面前,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武媚娘。
武媚娘对他微微颔首,以目光鼓励。
李孝这才深吸一口气,按照早已演练好的说辞,用尚带稚气却努力清晰的声音道:“皇叔……辛苦了!平身!”
“谢陛下!”李贞起身。他的目光,这才从御座移开,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皇帝身侧、那座凤座之上的武媚娘身上。
四目相对。
一瞬间,仿佛周围的喧嚣、礼乐、万千人群都骤然远去。
李贞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城楼上那个盛装华服、光芒四射、与他记忆中温柔、慧黠、时而执拗的妻子截然不同的女人。
她的美丽依旧惊心动魄,但那美丽之下,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厚重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与沉静。那是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后自然蕴养出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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