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雨丝正顺着睫毛往眼睛里钻。
熟悉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墙根那株老槐树的枝桠在头顶摇晃,叶尖滴下的水珠打在我手背上——是温的。
不对,那天明明下的是暴雨,雨水该像冰锥似的扎人。
可此刻空气里飘着的不是霉味,是铁锈般的腥甜,混着某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妹妹扎头发用的茉莉头油,妈妈煮土豆时飘出的淀粉香,爸爸三轮车上沾的新泥味。
“哥!”
这声喊像根细针,直接扎进我后颈。
我猛地转头,巷口那棵歪脖子树底下,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丫头正踮脚够糖画摊的木架。
她白裙子的裙摆沾着泥点——和那天一模一样。
可她的脸是亮的,眼睛里没有血,发梢也没被雨水粘成绺。
“小芸!”我喊她的小名,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她没回头。
糖画师傅的铜锅“滋啦”响了声,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铜锅里——是十七岁的我,穿着校服,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正摸口袋里的零用钱。
“要兔子!”小丫头拽我校服下摆,“妈说卖完土豆就给我买!”
我想蹲下去抱她,可刚弯下腰,雨势突然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浮起暗红色。
小丫头的白裙子渐渐透出血色,蝴蝶结从粉色变成乌紫。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哥……哥哥?”
“快跑!”
爸爸的嘶吼从巷子尽头炸响。
我转头,看见他推着三轮车从雨幕里冲出来,车筐里的土豆滚了一地,沾着的不是新泥,是黑褐色的血。
妈妈跟在后面,围裙上全是口子,她张着嘴尖叫,可我听不清她喊什么,只看见她的嘴唇在抖:“小丰……小丰……”
小芸的手突然攥住我手腕。
她的皮肤凉得像冰,指甲掐进我肉里:“哥哥,他们身上有刀!”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三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从墙角阴影里钻出来,刀光在雨里一闪。
爸爸的三轮车“哐当”翻倒,他扑过去护妈妈,后背被刀尖挑开一道口子,血沫子喷在妈妈脸上。
妈妈死死把小芸往我怀里推,可我的手穿过她的肩膀——我碰不到他们。
“开门!”我疯了似的往家跑。
红漆木门上的铜锁泛着冷光,我抓着门环拼命砸,“开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门纹丝不动。
雨越下越大,血水顺着门缝往外淌,漫过我的脚背。
小芸的哭声从门里传出来,尖得像指甲刮玻璃:“哥哥救我!哥哥——”
我跪在地上,用指甲抠门缝。
木渣扎进指腹,疼得我眼眶发酸。
可门里的动静越来越清晰:爸爸的闷哼,妈妈的呜咽,小芸断断续续的抽噎。
有把刀砍在木头上,“咔嚓”一声,像是砍断了什么骨头。
“为什么?”我把额头抵在门上,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为什么要让我再看一次?为什么不让我救他们?”
地面突然震动。
我抬头,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云层里翻涌着黑紫色的纹路,像老皮说过的“阴脉”。
青石板裂开蛛网似的缝隙,无数条黑色触须从地里钻出来,缠上我的脚踝。
它们黏糊糊的,带着腐肉的腥气,越勒越紧,像是要把我拖进地底下。
“这不是回忆。”我咬着牙扯触须,可它们越扯越多,“是……是阵灵在试我。”
老皮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归元阵试炼的是人心!你越挣扎,幻境越凶!”
我攥紧拳头,灵识顺着指尖渗出去。
可刚碰到木门,就像撞上了层透明的墙,被弹得胸口发闷。
黑触须趁机缠上我的腰,我听见它们在“嘶嘶”笑,声音像生锈的锯子:“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喵——”
温热的重量落在我肩头。
阿影的尾巴扫过我耳朵,她的毛被雨水打湿,却还带着太阳晒过的暖。
她用脑袋蹭我下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不是去救他们。”
我浑身一震。
“是去记住他们。”她舔了舔我脸上的泪,“你总想着改变过去,可过去早就在你骨头里了。”
触须突然松了力道。
我望着那扇红漆木门,门里的动静还在继续:爸爸最后一声闷哼,妈妈的尖叫戛然而止,小芸的哭声越来越弱,弱到只剩抽气声。
“我记住了。”我伸手按在门上,掌心贴着冰凉的木纹,“爸爸推三轮车时会哼《茉莉花》,妈妈煮土豆总爱放八角,小芸怕黑,睡觉要攥着我的校服扣子……”
眼泪又涌出来,这次我没擦。
它们顺着下巴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里,黑触须开始萎缩。
血红色的天空渐渐褪成青灰,雨停了。
门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风穿过巷子的呜咽。
“哥哥。”
我转头。
小芸站在老槐树下,白裙子干干净净,发梢滴着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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