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山的雨,在持续了数日后,终于渐渐停歇。并非骤然收势,而是从起初倾盆而下的滂沱,慢慢弱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再到最后只剩下山间云雾中凝结的水珠,顺着松针、竹叶的尖端缓缓滴落,砸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溅起一圈圈极淡的泥痕。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时,带着几分迟滞的暖意,光束斜斜地洒落在饱经蹂躏的山峦之上——那些原本青翠的山脊,此刻布满了深褐色的沟壑,是战斗时灵力与异能碰撞留下的痕迹;成片的林木拦腰折断,露出惨白的断口,像是大地无声的伤口。
即便阳光洒落,却难以驱散弥漫在天地间的沉重与悲戚。风从山谷深处吹来,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还夹杂着尚未散尽的、淡淡的血腥与焦糊味——血腥味是战斗中弟子们留下的,带着铁锈般的凛冽;焦糊味则来自被异能引燃的木屋与古籍,泛着陈旧纸张与木头燃烧后的苦涩。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又混着山间腐叶的味道,构成了一种让人胸口发闷的沉重,仿佛连空气都被这哀伤浸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痛。
废墟已被初步清理。弟子们戴着粗布手套,用木铲将坍塌的梁柱、破碎的瓦片一一归拢,堆在山坳的空地上,只留下裸露的、凹凸不平的地面。凝固的血迹被新翻的黄土仔细掩盖,那些深褐色的印记在湿润的泥土下若隐若现,像是大地不愿愈合的伤疤。几个年幼的弟子蹲在清理现场,动作笨拙地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细小物件——可能是一枚断裂的发簪,可能是半块刻着天符门印记的玉佩,也可能是一片绣着花纹的衣角,他们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囊里,眼眶通红,却不敢发出一声啜泣。
七日之后。
天符门后山,一处僻静的山谷。这里曾是苏幼熙在来到天符门后最喜欢待着的地方,几乎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山谷入口处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青竹修长,竹叶繁茂,风一吹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天然的屏障,将山谷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穿过竹林,眼前便是一片开阔地,地面铺着厚厚的青草,踩上去松软如毯,草间点缀着零星的小野花——黄色的蒲公英、白色的三叶草,还有几株紫色的龙胆花,在阳光下微微摇曳。
而山谷深处,便是那片让苏幼熙魂牵梦萦的花海。这片花海不大,约莫半亩见方,却种满了四季常开不败的花。红色的山茶热烈奔放,粉色的蔷薇攀着竹架蔓延,白色的茉莉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但最显眼的,还是那种名为“无忧”的淡蓝色小花。它们植株不高,只到人的膝盖处,花瓣呈椭圆形,层层叠叠,像是缩小版的莲花,花蕊是淡黄色的,细细小小的,藏在花瓣中央。每一朵“无忧”都小巧玲珑,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花海中,远远望去,如同夜空中洒落的星辰,又像是打碎了的蓝宝石碎屑,铺满了半个山谷。
苏幼熙总说,在这里,闻着花香,看着蝴蝶,就能忘记所有修炼的辛苦和老大(云姝)板着脸训她的样子。她常常搬一张竹编的小凳坐在花海中央,怀里抱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流浪猫,猫咪蜷缩在她的膝头打盹,她就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无忧”花的花瓣,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有时蝴蝶会落在她的指尖,浅紫色的凤蝶、淡黄色的粉蝶,翅膀扇动着带起细小的风,她便会屏住呼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明媚得能驱散山谷里所有的阴霾。
如今,这片花海依旧。山茶依旧绽放,蔷薇依旧攀援,茉莉的香气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无忧”花也依旧开得星星点点,只是在花海的中央,多了几座新坟。新坟的泥土还是湿润的,呈浅褐色,与周围深褐色的旧土形成鲜明的对比,坟前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插着几束新鲜的野花,是弟子们清晨刚从山间采摘的,花瓣上还沾着露珠。
其中最显眼的一座,并非以冰冷石碑刻就,而是用洁白的玉石精心垒砌。那玉石并非凡品,是云姝从宗门宝库中取出的暖玉,质地温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莹光,即便在阴凉处,也能让人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玉坟的四周被仔细地种满了苏幼熙生前最爱的无忧花,花苗是从花海中移栽过来的,根部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几片新叶已经舒展开来,像是在努力地守护着这座坟茔。
坟前没有墓碑,只静静地立着一对象征性的、缩小版的血色巨斧。巨斧约莫半人高,斧身是用苏幼熙那对血色巨斧的残骸熔炼重铸而成,斧刃上还能看到战斗留下的细小缺口,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像是凝固的鲜血。两把巨斧的斧刃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X”形,斧柄稳稳地插在泥土中,仿佛依旧在忠诚地守护着它们的主人。斧柄上,缠绕着一缕已经失去光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活泼样式的红色发带——那是苏幼熙束发所用的发带,材质是她最喜欢的棉麻布料,摸起来粗糙却柔软,发带的末端还留着一个小小的蝴蝶结,只是颜色已经从鲜亮的朱红变成了暗沉的赭色,边缘还有几处磨损的线头,那是她每次练功时,发带被风吹得打结,她用力拉扯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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