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寒沉默地坐了进去,关上车门。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劣质皮革清洁剂和淡淡烟味的空气。司机也飞快地坐回驾驶位,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着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车载广播被司机迅速拧小了音量,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电流声。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在车厢里弥漫开来,只有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辆呼啸填补着空白。
司机似乎几次想通过后视镜窥探后座的情况,甚至清了清嗓子。影寒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紧闭的店铺卷帘门、骑着三轮车运送蔬菜的小贩、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城市的肌理在晨光中缓缓苏醒。她刻意将身体靠向远离驾驶座的一侧,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拒绝里。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的,只是一个安静的侧影,和仿佛凝固在车窗上的目光。他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想搭讪的念头彻底摁灭,老老实实地盯着前方的路。
当“志阳科技大学东门”那几个鎏金大字在视野里逐渐清晰时,影寒几乎是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车子在校门口划定的临时停车区停稳。司机再次变得殷勤,迅速下车帮她拿行李。
“谢谢。”影寒接过东西,声音很轻。
“哎,不客气不客气!姑娘慢走啊!”司机脸上堆着笑,眼神里却带着点没要到联系方式的遗憾和一丝残留的尴尬。他飞快地钻回车里,银色轿车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
影寒转过身,立刻被眼前喧嚣的巨浪淹没了。
志阳科技大学东门,平日里尚算宽敞的区域,此刻彻底沦陷。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鼎沸的人声直冲云霄,空气仿佛被无数张嘴呼出的热气蒸腾得粘稠燥热。各种车辆——从锃亮昂贵的私家车到风尘仆仆的乡镇小巴——把马路两侧堵得水泄不通,司机们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徒劳地切割着混乱的声浪。入口处更是挤得水泄不通,保安们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
影寒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铺盖卷,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拖拽声。她像一叶逆流而上的小舟,艰难地在这片由热望和亲情构成的汹涌人潮中寻找缝隙。
“儿子!记住爸爸的话,别紧张!心一定要定!”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用力拍着一个高个子男生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家往上数三代,你太爷爷可是觉醒了‘金属硬化’的!基因在这儿!你肯定行!想想那份奖学金!想想进‘磐石’集团的机会!”
旁边,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愁苦的妇人紧紧攥着一个瘦弱女孩的手,嘴唇哆嗦着:“囡囡啊,别怕…咱…咱不强求,啊?能成是老天爷开眼,不能成…妈也供你好好念书…平平安安就好…”她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嚣里,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卑微。
“爷爷!源初异能真的那么厉害吗?是不是像书上说的,能操控时间?”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头,兴奋地摇着一个精神矍铄、穿着老式对襟褂子的白发老人的手臂。
老人哈哈一笑,中气十足:“乖孙女,源初那是天上的星辰,咱普通人能摸到觉醒石,沾点异能的边儿,那就是祖坟冒青烟啦!不过嘛……”他神秘地压低声音,眼睛里有种阅尽世事的狡黠:“爷爷当年觉醒‘微光视物’,晚上不用点灯都能看清东西,可帮了大忙了!你呀,放松!说不定就有惊喜!”他布满老茧的手宠溺地揉了揉孙女的头发。
“我昨晚梦到一片火海!真的!烧得可旺了!这肯定是个预兆!我绝对能觉醒火系异能!那可是强大的攻击系异能!有了它,我肯定能有一番成绩!”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挥舞着拳头,激动地对同伴嚷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得了吧你,我还梦见自己变成鸟飞上天了呢!结果体育课跳远都不及格!”他的同伴毫不留情地嘲笑。
“听说这一批觉醒石能量不太足了?真的假的?”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男生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同伴,眉头紧锁。
“管他呢!百分之一的机会也是机会!总比我们那连觉醒石影子都摸不着的爹妈强!”另一个男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只要能觉醒,哪怕是最没用的‘毛发速生’,老子也认了!毕业直接进‘异材研究所’,月薪起码这个数!”他比了个夸张的手势。
影寒低着头,目光只落在自己前方一小块不断移动的地面,以及那双沾了点灰尘的帆布鞋鞋尖。那些充满期望的叮咛、激动人心的家族传奇、不切实际的幻想、精明的算计……像无数嘈杂的碎片,从四面八方撞击着她的耳膜,又在她周身那道无形的屏障前纷纷滑落。她小心地护着自己的行李,在人与人的缝隙里艰难穿行。铺盖卷被一个激动得手舞足蹈的男生撞得歪了一下,她沉默地扶正;行李箱的轮子碾过一个被丢弃的矿泉水瓶,发出刺耳的噪音,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周遭的喧嚣越是鼎沸,她内心的寂静就越是深邃。没有父母灼热的目光追随,没有长辈反复的叮咛,只有她一个人,抱着属于自己的一点旧物,在这片沸腾的、寄托了无数人命运转折希望的人海里,独自前行。这份彻底的“独自”,竟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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