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人形抬手的瞬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尚云起(他们)、林珂、阿庚,并非被拉入幻境,而是他们所在的现实本身,被无数往昔的碎片覆盖、重写。
冰冷的合成音依旧在耳畔(或者说,意识深处)回响,但更多的,是无数个声音、无数段记忆、无数种情感的洪流,蛮横地冲垮了他们意识的堤坝。
阿庚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在废土挣扎求生的老矿工。
他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父亲,紧紧抱着发烧的女儿,蜷缩在拥挤的避难所角落,听着外面管道被重物撞击的恐怖声响,女儿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细微的哭声如同刀子剐着他的心。
“别怕……爸爸在……”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滑落,那是另一个父亲的绝望。
林珂的意识之海掀起了滔天巨浪。她不再是那个拥有“锚点”特质的独特存在。
她同时是那个在控制台前看着能源读数暴跌、双手颤抖却仍在尝试紧急预案的女工程师;
是那个在黑暗中被同伴推搡、踩踏、最终被遗弃在关闭的闸门外的少年;
是那个在最后时刻,用尽力气在墙上刻下“它们不是来救我们的”的血字的无名者……
无数份恐惧、不甘、愤怒、以及对生命最原始的眷恋,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刺入她的意识核心,要将她属于“林珂”的个体存在彻底融化、稀释在这片集体的痛苦之海中。
她眉心的光晕疯狂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尚云起(他们)的处境最为奇特,也最为凶险。
融合意识在这庞杂混乱的信息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离心机的溶液,几乎要被强行分离。
属于SYQ-001的机械逻辑单元疯狂报警,试图分析、归类这些无序的情感数据流,却只得到一片乱码和过载警告。
属于林珂意识的部分则在共感中承受着双倍的痛苦。
而更深层的,是他们共生后形成的那个全新的、“我们”的意识核心,此刻正暴露在最为直接的拷问之下。
冰冷的合成音化作了无数亡魂的集体质问,直接锤击着他(们)的存在本质:
“你们为何存在?”
(灰土镇的冰冷机械,地下净土的温暖光卵,破碎躯体的重塑……无数画面碎片闪过。)
“你们为何挣扎?”
(疤脸的狞笑,灰衣人的追捕,“摇篮”的注视,管道中的亡魂低语……)
“你们代表秩序,还是混沌?”
(精密的机械结构与狂野的地心能量,冷静的逻辑与炽热的情感……)
“个体的意志,在集体的湮灭前,有何意义?”
(阿庚守护女儿的执念,林珂抵抗同化的坚韧,尚云起一次次从废墟中站起的不屈……)
“当‘方舟’已然倾覆,‘摇篮’沉默不语,你们的存在,是希望的回响,还是又一个无谓的循环?”
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甚至没有清晰的逻辑。它们是以亿万亡魂的最终时刻凝结成的存在性风暴,旨在摧毁任何不够坚定的意识,抹除任何不被这片往昔之地认可的“杂质”。
阿庚已经蜷缩在地,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他在另一个父亲的绝望和自己的求生本能间剧烈挣扎。
林珂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尽管声音来自意识),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她的“锚点”特质既是承受痛苦的放大器,也成了她维系最后一丝清明的锚链,她在无数份记忆中拼命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根线头。
尚云起(他们)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动,电子眼的光芒明灭不定,数据流如同爆发的山洪在他(们)视野中席卷。他(们)感觉到构成“我们”的纽带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就在融合意识即将被冲散的临界点——
尚云起(他们)猛地抬起了头!
他(们)不再试图防御,不再试图分析,不再试图回答那些无解的问题!
他(们)将残存的所有力量,所有属于SYQ-001的冰冷计算,所有属于林珂的温暖共感,所有属于“我们”的矛盾与统一,全部凝聚起来,化作一道最简单、最纯粹、也最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利剑般刺穿了混乱的风暴,径直投向那光之人形,也回应着所有往昔的幽灵:
“我们,即是存在!”
“我们挣扎,因为生命本能!”
“我们既是秩序,也是混沌!”
“个体的意志,便是对抗湮灭的全部意义!”
“无论方舟是否倾覆,无论摇篮是否回应——”
“我们行走,我们见证,我们……即是答案!”
这不是逻辑的辩驳,这是存在的宣言!是以自身不可复制的生命轨迹,对往昔集体性毁灭的最强硬回应!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意识层面破碎了!那狂暴的往昔回响洪流,在接触到这股坚定、矛盾、却充满蓬勃生命力的“存在证明”时,如同撞上了礁石的海浪,骤然分流、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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