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院ICU那扇厚重的自动门,隔绝了外面绝望的哭嚎与废墟的轰鸣,却将另一个战场赤裸裸地展现在尚云起残破的感知里。
剧痛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它被强行具象化、尖锐化,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他意识深处每一个还能感知的角落。
每一次强制送进肺部的气流,都像粗糙的砂纸刮过脆弱的肺泡,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又被强行压回。
每一次心脏在药物刺激下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左肩那片巨大的、永恒的虚无,引发新一轮撕裂灵魂的幻痛风暴。
那幻痛如此真实,仿佛无数冰冷、锈蚀的钢筋,正从断口处疯狂地钻入、搅动、穿刺!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那单调、冰冷的蜂鸣,不再是背景噪音。它成了意识里唯一清晰的坐标,是漂浮在这片混沌痛苦海洋中唯一的浮标。
每一次“嘀”声响起,都伴随着一波新的、来自左肩虚无深处的尖锐刺痛,仿佛有电流顺着那些想象中的钢筋,狠狠鞭挞着他残存的神经。
“……血压60/40…脉氧85…还在掉!”
“强心剂!推注!”
“气道阻力太大!PEEP再上调!潮气量不能再减了!”
“不行!自主呼吸完全消失!准备上ECMO!快!”
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那些急促、冰冷的指令,伴随着金属器械碰撞的锐响,针头刺破皮肤的锐痛,胶布撕扯的粘腻感…所有破碎的感官信息,都被那无休止的剧痛扭曲、放大,混合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气,搅拌成一锅沸腾的、令人作呕的泥浆,反复灌入他昏沉的意识。
死?这个念头像水底的暗影,冰冷地滑过。也许…就这样沉下去…沉入这片永恒的、不再有钢筋水泥和规则绞杀的黑暗…是种解脱?
李老四蜷缩咳血的影子…
父亲塌陷的肩膀在炕上投下的沉重轮廓…
王大海酒气熏天的狞笑…
孙德彪眼镜片后阴鸷的算计…
塔吊冰冷的操纵杆在掌心留下的金属触感…
预制板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的死亡气息…
彪子扭曲面孔上滴落的汗珠和眼里的凶光…
暗房里,胶卷塞入血肉深处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冰冷的塑料触感…
无数破碎的、灼热的画面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在这片剧痛的泥浆中疯狂翻涌、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新的、撕裂般的痛楚!
不!
凭什么?!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带着血腥味的狂怒,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猛地从意识深渊最底部炸开!那股狂怒瞬间冲散了部分混沌,短暂地压制了那无孔不入的剧痛!它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有一种被彻底剥夺、被彻底践踏后的、最原始的不甘和凶戾!
凭什么他要在泥潭里挣扎?凭什么父亲要被压垮脊梁?凭什么李老四要咳血等死?凭什么那些用劣质钢筋堆起的危楼能堂皇矗立?凭什么孙德彪王大海之流能吸饱鲜血逍遥自在?凭什么他付出了一条手臂、几乎付出生命换来的“胜利”,只换来一场新的、更惨烈的坍塌?!
他不想死!至少…不能这样死!像条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的、无声无息的野狗!
“啊——!”一声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咆哮在他意识深处炸响!
“嘀——!!!”
心电监护仪发出一声尖锐到变形的长鸣!屏幕上那条原本已微弱不堪、几近直线的绿色轨迹,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向上窜起一个剧烈、不规则的尖峰!紧接着,是更加疯狂、更加紊乱的抖动!
“室颤!快!除颤仪!200焦耳!充电!”
“所有人离床!Clear!”
“砰!”
一股狂暴的、足以撕裂血肉的力量,猛地贯穿了他整个残破的躯体!身体在抢救台上被狠狠弹起,又重重落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所有的感官瞬间被一片纯粹、刺眼、带着毁灭气息的白光彻底吞噬!意识被这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抛向无边的虚空!
……
白光缓缓褪去,如同退潮。意识如同被海浪冲上沙滩的残骸,缓慢地重新凝聚。
剧痛依旧在,如同低吼的背景音,但不再是唯一的主宰。一种沉重的、无处不在的束缚感取而代之。身体仿佛被包裹在厚厚的、冰冷的凝胶里,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耗费着难以想象的力气。喉咙里插着粗硬的管子,每一次呼吸都不是自主的完成,而是被一种冰冷、强大、带着节奏的外力强行驱动。肺部充盈、排空…充盈、排空…像一个被操控的破旧风箱。每一次“充盈”,都伴随着胸腔被强行撑开的钝痛;每一次“排空”,又带来一种濒临窒息的虚脱。
“嘀…嘀…嗡…嗡…”
新的声音加入了感知的谱系。不再是单调的心电蜂鸣。一种更低沉、更稳定、也更令人心悸的机械嗡鸣声,如同来自深渊的叹息,持续不断地、冰冷地回荡在意识的边缘。它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一种非生命的、绝对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感。是那个叫“ECMO”的东西吗?林珂在某个意识碎片里提过的,替代他心肺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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