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的钢铁骨架在咸腥的海风中呻吟,如同垂死的巨兽。
尚云起攀附其上,每一次向上挪动,都是对残破身体的凌迟。
冰冷的雨水早已将他浇透,湿透的工装紧贴皮肤,沉重如铅。
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拉扯和震动下,发出无声的尖啸,每一次剧痛都清晰得如同钢锯在骨头上反复切割。
汗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是几十米高的虚空,深灰色的海水在码头边缘翻涌着白色的泡沫,如同深渊巨口。
每一次晃动的幅度都让胃袋痉挛,胆汁的苦涩直冲喉咙。
“妈的!磨蹭什么?!等死呢?!”
下方传来王大海破锣般的吼叫,被高空的风扯得支离破碎,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
“今天不把这批预制板吊装完,你们这群废物都他妈别想吃饭!”
尚云起咬紧牙关,下唇再次被咬破,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窒息的眩晕和肩膀的灼痛,将全部意志凝聚在僵硬的手指上,死死抠住被雨水打湿、冰冷滑腻的钢梯横杆。
身体如同风中的枯叶,在庞大的钢铁结构面前渺小得可怜。他艰难地向上爬,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灼痛。
终于,他翻进了狭窄的操作平台。
一股浓烈的机油味和汗馊味扑面而来。操作室如同一个锈蚀的铁笼,仅容一人转身。
玻璃窗布满污渍和水痕,外面是灰蒙蒙的雨幕和下方蚂蚁般蠕动的工地。
操作台布满油污和划痕,几个磨损严重的操纵杆矗立着,像沉默的怪兽。
开塔吊的赵铁柱,是个沉默寡言、脸上刻满风霜的中年汉子。
他瞥了一眼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肩膀还在微微渗血的尚云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瓮声瓮气地骂了一句:“操!王大海这狗日的,真他妈不把人当人!”
他动作粗鲁地拽过一条沾满油污、散发着馊臭味的破毯子,扔到尚云起脚下,
“垫着!摔下去老子可不给你收尸!”
尚云起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将那湿透的破毯子胡乱垫在冰冷的铁皮地板上,蜷缩着坐下,
背靠着同样冰冷刺骨的金属壁板。寒气瞬间穿透湿透的衣衫,直刺骨髓。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胃。
赵铁柱不再看他,粗糙的大手熟练地抓住两根主操纵杆,脚踩在踏板上。
塔吊巨大的钢铁手臂在他的操控下,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和钢缆绞紧的嗡鸣,如同巨兽苏醒。
吊臂缓缓转动,吊钩精准地降落到下方堆放的预制板区域。
尚云起强忍眩晕,透过模糊的玻璃向下望去。
在赵铁柱精准的操控下,巨大的吊钩如同巨兽的利爪,稳稳抓住一块数吨重的钢筋混凝土预制板,钢缆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预制板缓缓离地,悬停在半空。地面上,几个工人如同受惊的蚂蚁,在巨大的阴影下紧张地挥动手臂示意方向。
赵铁柱叼着半截烟卷,眯着眼,手臂沉稳地推动操纵杆。
吊臂带着沉重的负载,在高空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越过下方堆积如山的建材和忙碌的工人头顶,向着远处新开挖的基础坑位移动。
每一次吊臂的转动,每一次钢缆的绷紧和松弛,都让整个操作室产生微妙的震动和倾斜。
这种置身于庞大力量核心的眩晕感,比单纯的攀爬更加强烈地冲击着尚云起的感官。
他死死抓住身下湿滑的毯子边缘,指节发白,胃里翻江倒海,冷汗再次浸透全身。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持续的眩晕和轰鸣吞噬时,下方的景象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的神经。
他看到了基础坑!
雨水在深坑底部汇成浑浊的水洼。坑壁是刚浇筑不久、还泛着深灰色的混凝土。
而在那坑底和坑壁的边缘,已经竖立起一片密集的、闪着冰冷湿光的钢筋丛林!
那不再是图纸上模糊的线条!不再是材料清单上冰冷的数字!
那是活生生的、矗立在泥土与雨水中的筋骨!
“主筋…Φ25…HRB500…”
尚云起脑海中瞬间跳出那张图纸残页上烙印下的文字。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坑底那些最粗壮的、竖直矗立的钢筋!它们一根根,如同沉默的士兵,按照特定的间距排列着!那粗壮的直径,那冰冷坚硬的质感,
那在雨水中依旧泛着的金属光泽——就是图纸上要求的Φ25主筋!
他的目光猛地移向坑壁四周,那些相对细一些、横向环绕的钢筋。
“箍筋!Φ10…HRB400…@150…”
图纸上的符号瞬间活了过来!
那些细密的横向钢筋,一圈圈,如同束缚巨兽的锁链,间距均匀地捆绑在粗壮的主筋上!它们更细,数量更多,正是图纸标注的箍筋!
一股电流般的明悟瞬间贯通了尚云起僵滞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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