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块。厚厚一沓,用粗糙的牛皮纸信封裹着,沉甸甸地压在尚云起贴身的裤袋里,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雨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这冰冷的湿意却无法冷却那厚实触感带来的巨大冲击。
每一次迈步,那沉甸甸的份量都摩擦着大腿内侧的皮肤,提醒着他这笔钱的来路和代价。
巷子里孙德彪那双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彪子那凶狠的、充满威胁的注视,
还有怀里那瓶散发着刺鼻药味的跌打酒……都像无形的绳索,勒紧了他的脖子。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码头区泥泞的小路上。
雨水模糊了视线,远处星港市区那片璀璨的霓虹灯海,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光团,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他无心欣赏,也无暇恐惧。李老四咳血而亡、蜷缩在冰冷泥地上的画面,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反复刺穿着他的神经。钱!
只有钱,才能阻止同样的悲剧发生在父亲身上!
他必须立刻把钱寄回去!一刻都不能等!
目标明确:星港市邮政局。
那是离码头最近的一个能办理汇款的官方机构。他凭着之前拉货路过时的模糊记忆,在迷宫般的仓库区和破败的棚户区中艰难穿行。
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惨白的脸,肩膀的伤口在湿冷和剧烈心跳的双重刺激下,一跳一跳地灼痛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闷痛。
怀里的跌打酒瓶冰冷坚硬,膈得他肋骨生疼,他却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捂着。
终于,在穿过一条污水横流、散发着垃圾恶臭的小巷后,一栋相对“体面”的三层小楼出现在雨幕中。
灰白色的外墙有些剥落,但门口挂着醒目的绿色招牌——“星港市邮政局”。几级台阶通向玻璃大门,门口有挡雨的雨棚。
尚云起在巷口停下,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
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雨水冲刷地面的哗哗声。没有可疑的人影。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和伤口的剧痛,低着头,快步穿过马路,踏上邮局的台阶。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油墨和纸张的干燥暖风扑面而来,与外面湿冷的雨夜形成鲜明对比。
明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邮局大厅不算大,铺着米色的瓷砖,几排绿色的塑料座椅空着,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打瞌睡的老头。
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两个穿着深绿色制服的营业员,一个中年妇女在织毛衣,一个年轻小伙子在低头看报纸,百无聊赖。
尚云起的闯入,带着一身浓重的湿冷寒气、泥水、汗味和隐隐的血腥气,瞬间打破了这沉闷的平静。
中年女营业员抬起头,皱着眉,毫不掩饰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眼神里充满了嫌恶。
年轻小伙子也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像在看一块被雨水冲进来的垃圾,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
巨大的窘迫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尚云起。
他站在明亮、干净、温暖的大厅中央,脚下迅速洇开一滩浑浊的泥水。
他身上廉价工装被雨水和泥浆浸透,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和左肩上那块刺目的、被血水反复浸染的深褐色污迹。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眼神疲惫而警惕。他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文明世界的野人。
他低着头,不敢看柜台后那两道冰冷嫌恶的目光,快步走到一个空着的汇款窗口前。
窗口很高,冰冷的金属台面反射着惨白的灯光。
“汇…汇款。”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柜台后的年轻男营业员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塑料小框里放着的汇款单和一支用绳子拴着的圆珠笔。
尚云起拿起那张薄薄的、印着蓝色格子的汇款单。
单子很新,带着油墨的味道。他握着那支冰冷的圆珠笔,手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他努力回忆着家乡青石镇那个小小的邮电所地址,回忆着父亲的名字——尚铁柱。
他小心翼翼地在“收款人姓名”一栏,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写下“尚铁柱”三个字。
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种久未提笔的生涩。写到“铁”字时,笔尖在纸上打滑,划出了一道难看的墨痕。
他心头一紧,额头渗出冷汗。
“收款人地址”一栏。他努力回忆着:北江省,青石镇…后面的具体地址是什么?是“黑石沟村”还是“青石坳生产队”?他记得母亲说过一次,但当时他心乱如麻,没有记清!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寄错了怎么办?钱到不了父亲手里怎么办?!
他握着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僵在那里,脸色更加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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