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海叼着半截烟卷,斜睨着,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如同刻上去的纹路,他在等待一场注定以狼狈溃败收场的滑稽戏码。
干燥刺鼻的粉尘如同活物,瞬间扑进口鼻,呛得他喉头发紧。他走到水泥堆前,没有半分犹豫,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抠进粗糙麻袋的缝隙。
第一袋,沉重的力量瞬间砸上右肩,肌肉纤维猛地绷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停,第二袋带着风声甩了上去,叠在第一袋上,重量陡然倍增,脊柱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下压!他依旧沉默,只是腰背弯成一张更紧绷的弓,重心下沉,力量死死灌注进双腿。
第三袋!他喉间滚出一声闷哼,腰腿骤然发力,水泥袋带着沉闷的撞击声叠上!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阴影里,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大海脸上的讥笑僵住了,烟灰无声地飘落。
第四袋!
当尚云起从喉咙深处爆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将第四袋水泥甩上那摇摇欲坠的“小山”之巅时,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下一沉!脚下一个趔趄,沾满泥灰的廉价帆布鞋在碎石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尖啸,扬起一小片绝望的烟尘。
额角、脖颈、手臂,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毒蛇,在皮肤下疯狂贲张、跳动!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巨大的压力和体表蒸腾的热浪瞬间烤干,留下一层惨白的盐霜。
他脖子上的筋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仿佛世界只剩这垂死的搏动。
他死死咬住牙关,下唇被咬破,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他强迫自己挺直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双腿如同灌满了滚烫的铅汁,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钝响和肌肉纤维撕裂的剧痛。脚掌踩在滚烫粗糙的地面,留下一个个带着汗渍和隐约血痕的印记。
一步,两步,三步……
他朝着那座轰鸣的钢铁搅拌站移动,那里弥漫着更浓烈、更粘稠的水泥粉尘,如同灰色的毒雾,震耳欲聋的机器嘶吼仿佛要将空气都撕裂。肩上的四袋水泥,不再是负担,而是一座移动的、随时会将他彻底埋葬的灰色坟茔。
王大海嘴里的烟卷无声地掉落,被一只沾满厚厚泥浆的劳保靴下意识地碾入尘土。他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眯缝的小眼睛里,那点漫不经心的嘲弄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愕、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脊背发凉的震动。
他见过太多为了一口饭拼命的苦力,但眼前这个沉默得像块墓碑、狠起来却连命都敢当柴烧的瘦小子,透着一股让他本能感到危险的邪性。
搅拌站如同一个吞吐灰尘的巨兽。尚云起扛着那座“坟茔”,每一步都踏在烧红的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吸进滚烫的玻璃碴。汗水早已流尽,皮肤在粉尘的包裹下火辣辣地疼,而肩头那湿漉漉、钻心的刺痛,是生命正在流逝的警报。
终于,抵达。他凭借最后一丝野兽般的本能,猛地矮身,卸下肩头的重负。四袋水泥沉闷地砸落在同伴之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色的死亡烟尘。
肩膀骤然一轻,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剧痛浪潮,瞬间将他吞没。他踉跄一步,全靠旁边冰冷搅拌机粗糙、油腻的铁壳支撑,才没有像一滩烂泥般倒下。
剧烈的喘息撕扯着破碎的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牵扯着肺部炸裂般的疼痛和肩膀上血肉模糊的伤。他下意识地反手摸向后肩,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粘稠的湿滑。收回手,刺目的猩红撞入眼帘——暗红的血水混杂着灰色的水泥粉末和汗渍的盐霜,早已浸透廉价衬衫单薄的布料,在肩胛骨的位置洇开一大片狰狞、丑陋的污迹。
布料被粗糙的水泥袋生生磨烂,露出底下同样被撕裂、正丝丝缕缕渗着新鲜血珠的皮肉。
那抹猩红,在灰败肮脏的背景里,如同一面无声的血旗,刺眼得惊心动魄。旁边几个正佝偻着搬运的工人瞥见了,动作瞬间僵住,麻木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兔死狐悲的同情,有深不见底的无奈,最终归于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王大海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粗壮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刺目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着那两道粗黑的眉毛,那双探照灯似的眼睛,在尚云起苍白如纸、汗水血水混流的脸颊,微微颤抖如风中残叶的双腿,以及肩膀上那片刺目的、宣告着残酷代价的血污上来回扫射。空气里只剩下搅拌机单调、巨大的轰鸣和远处卡车尖锐的喇叭声,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无限放大。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轮回。
“哼!”王大海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沉闷的哼响,打破了死寂。他抬起厚重的劳保靴,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尚云起脚边的铺盖卷,“行,小子,算你他妈是块硬骨头!”语气依旧粗粝,但那层浓烈的鄙夷却剥落了不少,“叫啥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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