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运输车在无垠的冰原上颠簸前行,如同一只缓慢爬行的钢铁甲虫,身后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旋即又被呼啸的风雪悄然抹平。车厢内相对温暖,但引擎的轰鸣和履带碾过冰面的沉闷噪音无孔不入,构成这趟归途单调而压抑的背景音。
李长乐躺在固定的担架上,身上盖着厚重的保暖毯,只露出一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周胖子知道他没有。他的眼皮不时会轻微颤动,眉头在无人注意时会微微蹙起,仿佛在意识深处依旧与某些残留的噩梦搏斗。
他醒着的时候,也异常沉默。不再是以前那种内敛的冷静,而是一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虚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他的眼神时常放空,望着车厢顶棚某处虚无,焦点涣散,仿佛他的某一部分意识还滞留在那片冰封的疯狂之地,未能完全回归。
周胖子尝试和他聊天,说起朗伊尔城的暖啤,说起回去后要大吃一顿火锅,甚至笨拙地提起一些过去“破壁人”时期的糗事,试图唤回他更多“人”的气息。
李长乐大多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或者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表示回应。他说话依旧困难,声音沙哑微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挤出来的。
只有在周胖子提到S市,提到那未尽的警报时,李长乐涣散的目光才会短暂地凝聚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所淹没。他现在连维持清醒都极为勉强,更别提去思考和处理远在千里之外的危机了。
“别想了,先养好身体再说。”周胖子拍拍他的手背,语气故作轻松,“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呃……虽然现在咱俩都不算高。”他自嘲地看了看自己打着夹板的胳膊和李长乐虚弱的状态。
李长乐牵了牵嘴角,似乎想回以一个笑容,但那弧度尚未成型便已消散,只余下更深的倦意。
奥拉夫坐在驾驶位,通过后视镜默默观察着他们。这个在极地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猎人,见识过太多被这片白色荒漠吞噬或改变的人。他能看出李长乐身上的变化,那不单单是肉体的创伤,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磨损。有些东西,一旦见过,就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
路途漫长而枯燥。除了必要的停靠检查车辆和补充燃料,他们几乎没有停留。窗外的景色从纯粹的冰原,逐渐出现一些耐寒的苔原植物和零星的岩石,意味着他们正在驶离那片绝对的死亡地带。
几天后,朗伊尔城那熟悉的、色彩鲜艳的低矮建筑群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与离开时那种奔赴战场的决绝不同,归来时,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身伤痕。
奥拉夫直接将车开到了镇上那个拥有简易起降跑道的小型机场。一架没有任何标识、通体灰扑扑的小型喷气式飞机已经等在那里,显然是“观测者”提前安排好的。
没有隆重的告别,奥拉夫帮周胖子将李长乐小心翼翼地从运输车转移到机舱内特制的医疗担架上。他站在舷梯下,看着舱内虚弱不堪的两人,花白的眉毛在寒风中抖动了一下。
“活着回来了,就好好活着。”他最终只是用那破风箱般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用力拍了拍周胖子的肩膀(避开了伤处),便转身跳下舷梯,头也不回地走向他的运输车,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朗伊尔城终年不散的薄暮之中。
舱门关闭,引擎启动,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抬头,冲入北极灰蒙蒙的天空。
飞行比来时更加平稳,但李长乐的状况却出现了一些波动。或许是离开极地环境后身体放松下来的反应,也或许是高空飞行带来的不适,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低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昏沉中,他会无意识地呢喃一些破碎的词语:
“……眼睛……”
“……冰……好冷……”
“……卡米拉……为什么……”
还有一次,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死死抓住周胖子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直到周胖子反复安抚,他才缓缓松劲,重新陷入昏睡,额头上布满冷汗。
周胖子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心中沉甸甸的。他知道,李长乐身体上的伤或许可以靠时间和药物愈合,但精神上的创伤,那些强行灌入的疯狂知识和与卡米拉最终对决的阴影,恐怕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飞机经过漫长的飞行,最终降落在某个北欧国家一个偏僻的军用机场。早已等候在此的“观测者”医疗小组迅速接手,将李长乐转移到一辆配置完善的医疗车上,开始进行更全面的检查和维持治疗。周胖子也被强制要求接受更专业的骨科处理。
负责接应的是一名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代号“医师”。他快速浏览了奥拉夫通过周胖子转交的初步情况报告和李长乐目前的生理数据,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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