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在扯草包的过程中“哇啦”、“哇啦”叫,或者干脆摹仿电影中的音响,“哒哒哒”、“哒哒哒”,不停地扫射着机关枪。这种心态确实有点矛盾得让人莫名其妙。当双方在地道中不期而遇时,我们彼此会搂抱作一团,也不管原先是否熟识。总之,是胜利的喜悦,冲淡了彼此陌生的感觉。最好玩的是双方或三方的地道擦肩而过,成了两条或三条并行的地道,而且,彼此的间隔只有一张平铺的草包。彼此能听到细微的扯草包声和说话声。却听不清彼此都在说些什么?这时,另一种电影的摹仿方法又出现了,一个声音,扯直了喉咙在喊: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我是黄河。听到请回答!”
对方立马会跟着喊:“黄河、黄河。我是长江,我是长江,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接着双方便开始胡诌了。胡诌的话,反正是临时乱编的。一直要胡诌到双方听的人都笑得在草包堆里打滚为止。所以,喊话的人和应答的人,彼此都会推出自认为最机灵,最会说话的人来担当。彼此的应答,是一门技巧。需要的是急智,这恰恰是我最缺少的。
我常常是头脑中想得好好的,考虑得头头是道。但真的让我说了。我才说上第一句,后面的话,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常常会着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但是,越紧张,我越语不成句。要么是,碰到了事情,我一下子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可是,事情过去后,我的脑子似乎又逻辑性特别强。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我能罗列得丝丝入扣,不着一丝破绽。所以,我一直暗暗自忖,我只能做一个事后诸葛亮,事前诸葛亮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因此,在彼此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只有陪笑的份,和笑得在草包上打滚的份。地道挖好了,玩兴也差不多尽了。我们会怏怏离去。在离去前,当然得将所挖地道的洞口掩饰一番。扯几张草包将洞口盖上。而且,还得盖得像是胡乱丢的一样。奇怪的是,每次到了第二天,洞口总是找不到了,似乎昨天挖的那个地道早已不复存在。于是,第二天,我们只得重新再挖。
一天复一天,我们一直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又似乎天天可以冒出一些新的花样,给我们增添新意,诱引我们乐此不疲。
其实,在整个游戏中,最让我感到惬意的是,地道挖好后,让我静静地靠在洞壁的草包上,静静地坐着。这时,我似乎已与世隔绝,藏身于洞府中,内心十分平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在内心产生对这种平静的向往?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置身于洞府,背靠墙壁或者用棉絮被蒙住整个身子时,这种平静在内心便油然而生?
我想,如果,让弗洛依德来解释我的这种疑惑的话,他一定会说,这是胎生动物脱离母体之后,与生俱来的对母体依恋的潜意识。这种潜意识是不自觉的。但却能常常左右动物的情绪。人是最高级的胎生动物,自然脱离不了这个俗。只是人类能用语言来表达这种细腻的情感。而其它动物不能罢了。或者是,其它动物也是能用它们特有的语言来表达这种情感的,而人类不能明白它们的语言吧!
在小镇上,说一个人没本事,没有用,大多说:“此人是个草包”。在这样的语境下,“草包”成了“无用”的指代。我不知道,这样的指代源于何时?是否源于我们在草包堆上挖地道的那个年代?那些被扯出的草包当然是无用的。被我们一张接一张连接着递出洞外。但是,编织这些草包必定是有用途的。不然,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将稻草编成绳子,再编结出这些草包来干什么?我一直弄不明白,粮管所要这些草包干什么?用草包装上泥,拦决口的堤是最好的。因为稻草容易腐烂。包中装的泥能很快与河堤融为一体。在拦河堤时,草包是最好的,任何东西也不能取代它。可见,在人们眼中最无用的东西,只要用对了地方,它就成了最有用的东西了。
小镇的粮管所似乎并没有河堤需要拦。小镇的那条河也发过大水,那也至多只能淹进沿街的商铺而已。粮管所的粮仓选址,都很有先见之明,基本都选址在地势高处。而且,在造仓库时,又特意加高了地基。难道还需要用草包装泥去拦堵缺口吗?这个疑问一直盘桓在我心中多年,最后,终于伴随着我少年时在草包堆中挖地道的游戏,沉淀在我的记忆深处。
在小镇,真正真刀真枪地挖地道,是在多年之后。那时,一句“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指示响彻大江南北。一夜之间,小镇所有的人,男女老少齐上阵,将挖地道,作为一项顶紧要的工作。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抬土的人。挖出来的土没地方搁,只能抬到镇外去,小镇周围的农田首先遭了殃。
好在是冬季,农田里并无密密匝匝地植物,才算没有与附近的农民起矛盾。不过也不太可能起矛盾,就算是农田里种满了庄稼,又怎么样呢?农田都是集体的,是国家的,挖洞又是国家的指示。谁跟谁起矛盾?谁先为此事挑头,便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有直接在挖出的洞口,堆上一个土墩的,这样反倒方便得多。就近倒土,洞自然挖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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