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团部,窗外秋雨渐歇,露出几分清朗。
但张阳的心思却全在面前那本厚厚的纱厂账目上。
手指点着最后那一栏结余数字——五十三万七千六百块大洋,他的眼神灼热,充满了创业者看到丰厚回报后急于扩大再生产的冲动。
“五十三万多……”
张阳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躺在账上睡大觉,太可惜了!
钱生钱,才是正理。纱厂这么赚钱,我看完全可以再扩大规模!”
他抬起头,看向被紧急召来的陈小豆和纱厂经理钱伯通,语气带着兴奋:
“老钱,小豆,我打算用这笔钱,再订购三套五万纱锭的设备!把咱们的产能再往上推一大截!这样一来,每个月的利润岂不是能翻着跟头往上涨?”
然而,出乎张阳的预料,钱伯通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反而眉头紧锁,显得十分迟疑和忧虑。
“东家。”
钱伯通斟酌着词语,语气谨慎却异常坚定。
“扩产之事,还请……三思啊!”
“三思?”
张阳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咱们的设备效率高,成本低,质量好,难道还怕卖不出去?”
“不是卖不出去的问题,是……是市场容不容得下的问题,以及……会不会引来大麻烦的问题。”
钱伯通深吸一口气,决定必须把利害关系说清楚。
他知道这位东家魄力大,但也怕他步子迈得太快,扯着了蛋。
他拿起桌上的算盘,一边拨弄,一边详细解释:
“东家,您说得对,咱们的机器比国内老式机器效率高三成,质量也更稳定,所以咱们的棉纱才能卖上好价钱,主要供应的是中高端市场,跟那些进口的洋布洋纱竞争。但这中高端市场,它……它总量就那么大啊!”
他抬起头,看着张阳:
“咱们现在十五万纱锭的规模,开足马力生产,已经基本垄断了川、滇、黔三地的中高端棉纱市场!就这,还有相当一部分产品,不得不千里迢迢运到长沙、武汉去销售,运费成本增加不少,利润已经被摊薄了。如果再上三套五万纱锭,那就是三十万纱锭!这么大的产量涌向市场,会发生什么?”
钱伯通自问自答,语气愈发严肃:
“第一,必然导致供过于求,价格下跌,利润空间被大幅压缩!可能忙活半天,挣得还不如现在多!第二,也是最危险的,为了消化如此巨大的产能,我们的产品势必会向下挤压,严重冲击国内那些使用老式机器、生产效率低下、成本高昂的中小纱厂和织布作坊的生存空间!那可是成千上万人的饭碗!”
他放下算盘,声音沉重:
“东家,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到时候,我们得罪的就不是一两家厂子,而是整个行业!他们会联合起来抵制我们,甚至会动用各种关系在原料(棉花)供应上卡我们的脖子!政府那边,面对这么大的社会压力和失业问题,也很难再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在国内造成极大的社会矛盾,最终反噬我们自身!这无异于杀鸡取卵啊!”
钱伯通这番深入浅出的市场和社会分析,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张阳头脑发热的扩产冲动。
他愣在原地,眉头紧紧皱起。他只看到了账面上的利润,却忽略了市场容量和社会影响这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陈小豆在一旁默默点头,补充道:
“钱经理说得有道理。我在重庆也听闻,上海、武汉的一些大纱厂,已经开始注意到我们,对我们的低价优质产品颇有微词了。若是再大规模扩产,确实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张阳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消化着钱伯通泼来的冷水。
他不得不承认,钱伯通的分析是老成谋国之见,自己确实有些被利润冲昏头脑了。
“可是……”
张阳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五十多万,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吧?总得找条出路,让钱继续生钱啊。”
钱伯通见东家听进了劝告,心中稍安,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东家,不扩产纺纱,不代表没有别的投资方向啊。我们完全可以换一条路,继续走高端路线,利润一样丰厚,但矛盾会小很多。”
“哦?什么路?快说说!”
张阳立刻来了兴趣。
“织布!”
钱伯通斩钉截铁地说出两个字。
“东家您想,咱们厂现在对外叫‘南洋纱纺厂’,可实际上,我们只有纺纱车间,只能生产棉纱这种半成品!利润的大头,其实都被下游的织布厂,特别是那些能生产高端洋布的厂子赚去了!”
他越说越兴奋:
“如果我们自己能建起织布车间,进口欧美最先进的织布机,用我们自己生产的高品质棉纱,直接织成高端布匹,比如斜纹布、卡其布、甚至更高级的面料,那利润空间将会比单卖棉纱高出一大截!而且,这种高端布匹市场,目前主要还是被进口货占据,我们生产出来,主要是取代进口货,争夺的是洋人的市场,与国内那些生产中低端土布的小作坊冲突不大,社会矛盾会小得多!还能为国家挽回利权,说起来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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