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泼了墨，傩神祠深处却亮得晃眼，空气绷得紧紧的，像拉满了马上要射出去的弓弦。黎鹤、沈傩、老艺人，还有少数几个守傩队的核心，紧紧围在一起，眼珠子都钉在那张被小心翼翼铺在祭坛前的薄皮子上。
皮子上那些焦黑色的密纹，在跳动的火苗底下，像活过来的黑蜈蚣，扭来扭去，透着一股邪气。
沈傩那苍白细长的手指，极慢极慢地拂过那些密纹符号，指尖泛着白，微微发颤，淌着的金色流光也时亮时暗，每碰到一个符号，她肩膀就几不可察地晃一下，得下意识撑住祭坛边缘才稳住，流光却仍固执地跟密纹产生细微的呼应……像在叫醒里头睡着的信息。
她的脸还是不好看，可眼神专注锐利得吓人，像最精密的家伙在解天书。
黎鹤大气不敢出，心一下下砸着胸口。老艺人混浊的老眼瞪得溜圆，手不自觉摸向怀里，揣着祖明当年抄的傩戏口诀，指尖蹭着纸边的毛糙感，嘴皮子无声地哆嗦，他瞅着密纹里一个“傩面”小符号，跟口诀上画的像，想喊又喊不出，可整个儿是啥意思，还是抓瞎，急得眼角都红了。
时候在死静里一点点过去，只有火把烧着的噼啪声和沈傩指尖划过皮子的细微沙沙声。
总算，沈傩的手指停在了一个被反复描画、显得特别狰狞的老邪符上，那是“游光”的真名印记。
她慢慢抬起头，金眼睛里像有风暴在滚，那风暴最里头，是从没有过的震惊和一种被天大阴谋罩住了的冰寒。
“原来……是这样……”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看透了吓人真相后的沉。
她开始解读，声儿不高，可每个字都像炸雷似的劈在每个人耳朵边：
“花国……不是领头儿的，其实是傀儡，帮着恶虎干坏事自己还不知道。”她的指尖点向代表花国的符号和周围表示’被操控’、“被蒙骗”的纹路，“他们眼红文化主权，想偷傩戏的名头，实际上他们的贪心和野心，早叫游光利用了，成了它捞真正好处时候的挡箭牌和工具。”
大伙儿全倒抽一口冷气！花国那么大的家当，居然也只是棋子？
沈傩的手指头挪动，落在那缠着“傩神骨”符号的、代表“污染”和“偷窃”的坏纹路上。
“游光的目的，从来没变过。千年之前，它就想吞了傩神骨，结果被压下去了。现在，它又杀回来了。”她的眼光变得冰碴子似的冷，“它要的不是弄坏，是……吃下去。”
她停了一下，说出了那个最要紧、最核心的词儿，那个黎鹤之前在祖明信里见过的词：
“生魂之力。”
“生魂之力是个啥？”黎鹤急得不行，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傩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又懵又怕的脸，最后落在那静静悬着、却曾经乱跳过的傩神骨上，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沉：
“不是平常说的灵力，也不是天地间的精气。”她慢慢说，“是千百年来，无数巫族老百姓，在跳傩、看傩、信傩的时候，投进去的最干净的感情、念头、记性和盼头聚起来的东西！”
“是遭难时候的祈求，是丰收时候的感激，是传辈时候的坚持，是舍命时候的决绝……是无数个‘为啥要跳’的答案，是傩戏真正的魂和根！”
“这股力气聚在傩神骨里头，是我的神力源头，也是咱族文化能一代代传下去的根本！”
她猛地看向黎鹤，眼光像烧着的火把：“游光，这种靠吃众生负面情绪和精气活命的邪祟，要是能吞了这至纯至正的‘生魂之力’，它的劲儿能涨到没法想象的地步！到那时候，别说巫族，这世上恐怕再没安生日子过了！”
真相像剥洋葱，一层层露出了最狠的内瓤！
花国的文化造假，是为了从名分上断了生魂之力汇聚的根子！ 弄出变异鬼疫，是为了从实际上拆解傩舞的力气，并且拿它当管子污染和偷神骨里的生魂之力！ 两头一块儿下手，都是为了最后让游光彻底吃掉这份力量！
祖明在密信里用最大的警告符号标着：游光从来没跟花国平起平坐地合作，它只是在利用花国的贪心，给自己吞生魂之力铺路！一旦得手，花国也得叫它反咬一口！
整个傩神祠里头，死静死静的。
所有人都被这吓破胆的真相震得魂儿都快飞了。
原来，他们对付的，压根不是什么文化吵架，而是一场想着灭世吃神的、顶顶恶毒的阴谋！
敌人的厉害和吓人程度，超过了他们最坏的猜想。
老艺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傩神骨鼻涕眼泪直流，不是怕，是心痛。他可算明白了，敌人要抢走的，是他们祖祖辈辈的魂儿牵着的东西！
黎鹤站在原地，浑身发冷，手却攥紧了那卷薄皮子密信，攥得太紧，边缘硌得掌心发疼，手心全是汗，把密信都浸湿了点，可又有一股顶到头的火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把所有的怕和迷糊全烧没了。
所有的线头，所有的别扭，到这儿全串起来了！祖明，他不是叛徒！他是卧底！他之前还骂过祖明“败类”，这会儿心口像被揪着疼，声儿都发紧。
他顶着身败名裂、被族人世世代代唾骂的风险，带着《傩骨秘录》残片扎进狼窝，就是为了查清这最后的真相！这封密信，是他拿命送出来的警报！
“咱们……咱们之前全都弄岔了……”黎鹤的声儿因为激动直抖，却带着从没有过的清楚，“咱们的敌人，从来不只是花国。”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傩，眼里烧着豁出去的狠劲：
“咱得立马变卦！护住傩神骨，拦住游光吞生魂之力，这才是顶顶要紧、最核心的事儿！”
想法被整个儿翻了个儿。 路子得彻底换。
真正的仗，这会儿才算刚拉开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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