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宣传就砸了锅,像盆带着冰碴子的水,把屯子里仅剩的那点想跟外面搭话的热乎气,彻底浇灭了。
没辙和屈辱的感觉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口,连风都吹不动这凝住的压抑。族人们不再提外头的事,只是埋着头加固工事、巡逻守夜,用这种近乎麻木的忙活,来扛住那无处不在的憋闷。
可花国那边没因为他们缩起来就消停,反而变本加厉,甩出了一把更毒、更能照准巫族伤疤捅的刀子。
信儿是从一台能勉强收到外界声儿的老旧收音机里漏出来的。负责听风声的族人,在滋啦滋啦的电流噪音里,猛地捕捉到一段清楚得扎耳朵的广播。他起初以为听岔了,手忙脚乱地拧着调钮,直到那几句话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耳朵,再也没法躲。
他脸唰一下白了,像被抽干了血,慌得绊了门槛,膝盖磕在石头上硌得生疼也没顾上揉,连滚带爬地冲去找黎鹤,手里还攥着被拧坏的收音机调钮,连规矩都忘了,“砰”地一把推开木门,门板撞在墙上震得灰簌簌掉。
“少……少族长!广播!花国的广播!”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因为太震惊太愤怒都变了调,“他们……他们说……祖明!祖明执事要……要代表花国,去啥国际论坛!当他们的‘傩戏头号传人’!”
“哐当!”黎鹤手里正在擦的那柄青铜钺“当啷”砸在石地上,震得脚边的土渣子都跳起来——他擦钺的布还缠在柄上,跟着钺滚出去半米远,指腹刚蹭过的“守”字刻痕还热着,人却僵成了木头。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整个聚居地,好像被这道没声响的霹雳给劈中了,死一样的静。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都像泥胎木偶似的僵住了。
祖明。
这名字,曾是老艺人手里的宝,老艺人现在还攥着祖明年轻时抄的傩戏口诀,纸边翻卷,字里行间还画着傩舞步法小图,当时祖明背典籍时,老艺人总夸‘这娃能接我的班’;
可现在,这名字跟‘偷了半本傩仪古卷跑了’、‘跟花国人递话’绑在一块儿,成了族人心窝里的烂疤,连提都不敢提,一提就像揭刚结痂的伤口。
现在,花国居然……居然让他用这种身份,站到国际的台面上去?
“他……他怎么有脸?!” “不要脸!败类!” “花国这是要往咱心尖上扎刀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一样的怒骂。要是之前花国泼脏水是恶心整个族群,那这一手,就是照准他们最深最疼的伤口撒盐,还抓着他们的手,逼他们自己往烂里揉!
让一个巫族的叛徒,代表花国,去讲傩戏的“老历史”?
这不光是篡改,这是顶了天的羞辱!是对巫族历史和根子最恶毒的糟践和笑话!
“杀了他!当初就该追出去宰了他!”有冲动的年轻人眼珠子通红地吼。
老艺人浑身哆嗦,手里还攥着祖明年轻时抄的傩戏口诀,纸页被抖得哗哗响,字里行间画的步法小图都晃模糊了,他指着广播的方向,嘴皮子直抖,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两行混浊的老泪砸在纸页上,把“傩舞步法”的小图洇出了湿痕。
那是他曾经当成指望的后生啊!更多族人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荒唐得让人发懵,好像脚底下的地都塌了,对错全颠倒了。
黎鹤站在原地,腥甜味儿冲得他喉头发紧,腰腹旧伤,因为攥紧拳头扯得发疼;弯腰捡青铜钺时,钺柄上‘守’字刻痕硌进掌心,之前护族时磨出的茧子被硌得渗血珠,指节攥得发白,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怕一松劲,就忍不住冲出去喊杀,反倒中了花国的圈套。怒火像烧化的铁水在他血管里窜,快要冲垮理智的堤坝。
但他逼自己冷静。越是这样,越不能乱。
他注意到广播里说的:国际文化论坛。这是个台子,一个……也许能接触到更广的外界、而不是光听花国一家嚷嚷的台子?
可这个台子,却要让他们最恨的叛徒,戴着假帽子,去撒最离谱的谎。
这种拧巴劲儿,快把人逼疯了。
就在这时,一个凉冰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压过了所有的怒骂和吵嚷。
“静。”
是沈傩。她不知啥时候来的,正静静看着那台还在滋啦响的破收音机,脸上啥表情也没有,好像听到的是个不相干的名字。
她那股子平静,跟周围族人的激动一比,显得格外瘆人。
“发火,顶什么用?”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走了形的脸,声气儿平得像潭死水,“他们来这一手,就是想搅乱你们的心,勾出你们的火。你们要是自个儿先乱了,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
她这话像冰水,暂时浇灭了最旺的火头,可留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绝望。
是啊,发火顶啥用?他们连走出这大山都费劲,又能把在国际论坛上的祖明怎么样?
“难道……难道就干瞪眼看着他满嘴胡吣,糟蹋傩戏的名声?”一个族人不甘心地哑着嗓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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