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几乎是冲回自己的小屋，“砰”地一声关上门，把外面的吵闹和猜测暂时挡在外面。心在胸口里像打鼓一样狂跳，血涌上头，带来一阵轻微的晕。
他扑到那张简单的木桌前，急着翻找。抽屉被拉开，几卷旧兽皮和零散东西被拨到一边，终于，指尖碰到了一张质地不同的纸。
他小心地把它抽出来——正是祖明那封字迹潦草、充满矛盾话的叛逃信。
纸除了传阅的褶皱，边缘还留着几处指甲掐痕，‘此地不留人’的‘留’字墨痕发颤，而‘护吾真正之所护’的‘护’字却写得极稳，墨迹里还混着极淡的血丝。黎鹤把它在桌面上慢慢摊平，指尖拂过那些力透纸背、像含着无尽挣扎的字句。
「吾已离去，不必寻我。 巫族已腐朽！守着几卷破皮、几套陈旧舞步，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可笑！闭塞、自大、不思进取！尔等可知山外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尔等可知傩戏在其他地方已被发扬光大，备受追捧？ 尔等宁愿让瑰宝在尘埃里发霉，也不愿让它焕发新生？既如此，此地不留人！」
开篇的指责依旧刺眼，但现在黎鹤再看，却尝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愤怒……太外放了，像一种故意的表演，一种急着划清界限的喊。尤其那句“瑰宝在尘埃里发霉”，和他后来听说祖明低语的“瑰宝蒙尘”多像！
他的目光急急下移，落到后半段那突然的转折上：
「然，吾并非投向他处繁华。 花国申遗之举，其心可诛！彼等所要，非傩戏之形，乃欲彻底抹去巫族印记，窃我文化之魂，断我传承之根！其行卑劣，甚于巧取豪夺！ 若留于此地，吾无力阻止，亦不忍亲眼见之。 道不同，不相为谋。吾将行吾之道，以吾之法，护吾真正之所护。 勿念，亦勿寻。」
“吾将行吾之道，以吾之法，护吾真正之所护。”
黎鹤反复默念这句话，手指无意识地在这些字上摩挲。之前他觉得这是虚伪的粉饰，但现在，结合探子带回的怪情报——祖明在花国排练场跳错‘开山傩’起手式，却对着花国仿制的傩面具低念‘瑰宝蒙尘’，表情痛苦得攥碎了手里的排练稿，这句话好像被灌进了全新的、让人心惊的含义。
他的呼吸变急了。目光像梳子，一遍遍细细梳过信纸上的每个字，甚至每个标点，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异常。
指甲蹭过‘腐’字那点时，触感比其他墨迹更凸起，像用傩面刻刀尖压过的印，凑近看，墨点边缘洇着极淡朱砂，和《傩骨秘录》开篇‘藏秘’符号的朱砂底色一模一样，心脏猛地一缩。尤其是在“腐”字的那一点上，墨点聚得异常饱满，甚至微微凸起。
一个疯念头击中了他。
他猛地起身，再次冲出小屋，直奔祠堂！他甚至顾不上和门口的沈傩及巫诚细解释，只丢下一句“我再看看信！”，就一头扎进祠堂深处，那面记着破傩谱的墙壁前。
他借着高窗透进的微弱天光，几乎是扑到那面墙前，手指急着拂过那些古老兽皮卷和壁刻上的符号。他回想祖明作为执事，常年研究这些傩谱，对上面的每个符号都熟得要命……
他的目光急速扫动，掠过“开山傩”、“驱疫傩”的图谱，掠过那些残缺的注解……突然，他在一幅画古老祭祀场面的壁刻角落，看到了一个极其古奥的、像云雷纹的符号！那是《傩骨秘录》里用来标“禁忌”或“密藏”的独特标记！
而那个符号的核心点笔……和祖明信中“腐”字那异常饱满的一点，形状、笔势，几乎一模一样！
黎鹤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猛地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已静立在他身后的沈傩，声音因激动微抖：“沈傩大人！您看这个！”
他指着壁刻上的那个古老符号，又急着展开手中的信纸，指向“腐”字那一点。
“祖明……他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给我们留信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充满了发现秘密的震撼和急，“这一点……是不是《傩骨秘录》里的密文标记？！”
沈傩的目光先落在壁刻的符号上，熔金的眸子微闪，显然认出了它的来历。随即，祂的视线转向黎鹤手中的信纸，落在那个被特意加重的墨点上。
祂静默了片刻，像在感知和确认什么。祠堂里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终于，祂缓缓抬眼，看向黎鹤，那双亘古不变的眸子里，好像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波动。
“确实是《傩骨秘录》中所用的暗号。”沈傩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无疑是一锤定音！
黎鹤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过全身，头皮都有些麻！
猜对了！祖明真在信里留了暗号！他不是叛徒！他极可能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潜进花国，而那封信，是他冒着巨大风险送出的情报！
“那……那这暗号什么意思？这一点指向哪儿？”黎鹤急不可耐地追问，声音都在抖。所有的困惑、愤怒、猜疑，在这一刻全变成对真相的迫切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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